月沉吟
突然一滴鲜血落在眼皮上,我抬眼看去。只见哥哥俊朗的脸颊上刻着一个深深的血痕,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箭伤绵延滑落。
“哥……”
“卿卿,不怕!”哥哥一手拿枪,一手挥剑,两臂挥动,人头、手臂漫天飞起。他舔了舔嘴边的鲜血,对我温柔一笑:“哥哥,定带你回去!”说着策马疾驰,一路横枪扫过,眼球上染上了一滴、两滴、三滴血,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周围,只能看见漫天的血红。
问人间,英雄何处?血海垂虹,尽在沙场。
=======================================多年之后,我躺在竹榻上,漫不经心地翻起一本《幽史》,目光停留在这样一段文字上。
“天禄十九年六月,雍师伐荆,荆大败,失城数座。六月二十四,荆国文太后遣使求助幽王秦褚。六月二十七,幽王令振国将军韩柏青率军助荆抗雍。七月十七,韩率部大破雍军,雍国明王领军一路西行,退军千里。七月二十九,韩引军追至三国jiāo界的乾州城下,明王陈绍闭城不应。
八月初八,韩引兵城下,却见妻女缚于城上。雍军军师白子奇掷其女,韩飞马救下。其后,韩亲she其妻,韩苏氏坠城而逝。时下,荆军突变,与雍军合围幽军,成掎角之势。韩率两万中军殿后,力保幽师突围。战至日暮,韩柏青率十余亲卫,奔至菰蒲崖,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韩仰天长啸:‘天可老,海能翻,故国难回还!’语毕,抱妻坠崖,尸骨难觅。
乾州一役,韩家军损失过半,幽国顿失南方霸主之位。”
八月初八,八月初八。
是生辰。
亦是忌日。
雕羽翎飞 投鞭断殳
秋叶苍苍,残花蔌蔌,骄阳凝血,铜华尘土。座下的那匹白马已经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一脸黏稠,马蹄嘚嘚,铁甲铮铮,秋风萧瑟,此心惨然。
身边只剩十余骑,美髯公率剩下的亲卫将我和哥哥围在中央。几百jīng兵跑步跟在身后,一行人马,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急急前行。借着从枝杈里渗下的阳光,抬头观察。只见周围峭壁林立,两山bī窄。又值夏末秋初,树木丛杂,枝叶繁茂。皱紧眉,心中忐忑不安:此处地势陡峭,是埋伏偷袭的绝佳地点。
“琦叔,这里是?”哥哥似乎也察觉出危险,出言询问。
“此处名为she月谷,是去渡口的唯一出路。”美髯公一紧缰绳,回头大叫,“探子回来了没?”
“回参将的话,石头还没回来!”
韩琦一摸长须,抽马向前:“小子们跑快点!此地不易久留!”
一时尘土飞扬,马蹄声、脚步声在山谷里回dàng。行止险处,只容两骑通过,两侧杂木荆棘、疏堵山路。此时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枪者柱着刀矛。抬起头,只见哥哥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凝成乌色,他嘴唇gān裂,鬓发带尘。昏暗之中只有那双星目奕奕有神,灼灼流光。
“怎么了?卿卿。”哥哥低下头紧张地看着我,“受伤了吗?”说着一夹长枪,两手慌乱地摸着我的脸:“哪里?伤在哪里?”
“哥。”我握紧他的手,靠在他的铁甲上,声音颤抖,“卿卿没事,倒是哥哥的脸破了相。”
“呵呵~”哥哥笑得清朗,“傻丫头,男人哪里怕破相。特别是上了战场的,脸上留道口子,才够血xing!”
“少将军好气魄!”韩琦偏过头,脸上略微放松,“小姐,叔叔我就是下巴上有道大疤,家里的婆娘硬bī着,这才蓄了胡子。”
“原来琦叔叔的美髯是这样来的啊。”我紧紧地盯着他黑顺的长须,“回去后,能给我摸摸吗?”
“哈哈哈~”韩琦慡朗大笑,“美髯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赞。胡子可以再留,人命不可断送,待我们回去后,琦叔叔就把这把胡子绞下来送给小姐。”
“参将对小姐好大方啊。”前方一名骑兵举着旗子,回头调侃,“上次小庆子偷偷摸了一把,参将就追着他打。现在小姐提出来摸摸,你就双手奉上,这也忒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身后的步兵纷纷应呵。
“臭小子!让你多嘴!”韩琦一挥马鞭,抽了那名骑兵一下。
“又恼了!平时都这么凶,到了炕上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嫂子如何受得了哦!”那人挤眉弄眼,说起了荤话。
“哈哈哈~”“参将勇啊!”“错,是嫂子勇才是!”
笑声、骂声驱散了刚才颓废凄凉的气氛,大家又恢复了jīng神。我松开紧抓着马鬃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哥,不知道爹和娘现在怎么样?”
一只温柔的大手帮我理了理额间的刘海,头顶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爹爹不是说了吗,他一定会带着娘回到幽国,一定没事!”
“嗯。”哥哥的一席话硬生生地将我心底的不安感压制住,让我少许轻松了些。
“胡三子,看我不抽死你!”韩琦被臊的发起了飚,忽地一声狠抽了前面的马匹一下,那名骑兵一俯身躲过韩琦的下一鞭。
眼见就要出了这窄小的山道,胡三子一举旗,回头做了个鬼脸:“参将,三子我先去开道……”话未说完,只见一支流矢贯穿了他的太阳xué,箭头染满了鲜血。三子瞪大眼睛,嘴巴大张,愣愣地从马上滑了下去。我呆呆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骑兵,吓得浑身没了脉息。
“有埋伏!”韩琦大吼一声,向一名亲卫递了个眼色。那人举着盾牌,倚着山壁,探出头去。突然身子一软,痛叫倒下。只见他的胸间cha满了白色的箭矢,他趴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道:“谷口壁崖上有数十名弓箭……”话未尽,气已断。
“这可如何是好?”韩琦握紧拳头,猛地摇头,“后有追兵,前有埋伏。”
“琦叔。”哥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沉,“数十名弓箭手并不算多,看来这只是敌军的一招暗棋。他们意yù将我们堵在此地,延迟我们出谷,为的就是等着后面的大军追上,将我等歼灭在这个she月谷里。”哥哥横过马,看向身后的众位兵士:“各位弟兄,若是我们踯躅不前,怕了这阵箭雨,那就等于中了敌人的jian计。与其这般,不如拼死出谷,好歹还有条活路!”
“少将军说得是!”韩琦一低头,握拳躬身,“刚才我急躁了,差点中了敌人的套儿。”
“少将军!”一名拄着长戟的伤兵一瘸一拐地走到马前,“承蒙少将军大恩,一路没有扔下受伤的小人,出了谷还有一段路,小人怕是坚持不到最后。既然如此,小人愿为少将军开路,愿做箭靶!”
哥哥一挥手,厉声拒绝道:“不可!要走一起走!我韩月箫不愿再失去任何一名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