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丰大人……”
一声压抑的轻呼传至耳边,我环顾热闹的喜堂,满眼都是相互寒暄作揖的宾客,并无人看来,大概是听错了吧。
“丰大人……”
又一声,是在左侧。我偏首望去,只见那位名唤七宝的内侍躲在门后向我偷偷招手。
心下微疑,我踱步上前:“何事?”
“喜房的礼器被丫头弄乱了,殿下想请大人去看看。”
“礼器?”我蹙眉看向他,七宝低着头,让人瞧不出表qíng。
“是。”他抬起头,一脸无措,“大人请快些个,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他不待我应声,便径直向前,“大人?”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七宝被我看的有些窘,他眼睫飞扇,回身拽住我的衣袖:“大人,冒犯了。”
真这么急么?我任由他拉着,在深深游廊里疾走。
悄然的北风,黯然的黑云,如粉的冬雪随风飘散。长廊里仿佛升腾起冥冥迷雾,那样的深,那样的浓,让人看不清前途。
不对,很不对。
雪花时不时钻入我的衣领,化为冷冽的水滑入我的颈脖。
太安静了,周遭太安静了,哪里像通往喜房的道路。
我滞住脚步,奋挥衣袖。
七宝被我甩了一个趔趄:“大人?”
“呃……”我仓皇地环视,“那个……”
“怎麽了大人?”他稳住身,向我靠近。
我摸着小腹,尴尬挤笑:“本官内急,怕是憋不住了。”
“啊,没事没事,小的帮你找个地方。”
刚才还那么急,现在却转口没事,果然不对。
我跟在七宝身后走进遍覆白雪的园子,垂眸暗忖着。
“大人去方便吧,小的在外面守着。”
我弓身跑到假山后,故意弄出声响。
“大人请快些吧,那边还等着呢。”
“嗯,嗯,马上就好。”我敷衍了一句,无声飞去,踏雪无痕。一口气飘过数丈,窜上长松。
“大人!”远远传来尖细的高吼,“大人!”
待那人寻远了,我轻叹一声刚要下树,忽闻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艳秋!艳秋!”
两个男子在雪园里追逐着,前面一人身形纤弱,看起来还是个少年。
“艳秋你给我站住!”后面那人穿着青色官袍,是个四品。
几番追逐,青衣人像是发起了狠,将那少年按在树上:“逃?我看你还怎么逃!”
“朱大人,这可是烈侯府。”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这男人,不,是这男孩还是株嫩苗。
“哼,我当然知道这是烈侯府。”男人暧昧地靠近,俯身咬住那少年的耳垂。
混蛋,这孩子才几岁啊!
“就因为是在今日的烈侯府,我才敢来私会你啊。”男人很恶心地舔着那少年的脸,“今日三殿下大婚,娶的是云都二美之一的董家小姐。下月他又要迎娶翼国的天骄公主,听说那位可是骄横的主儿啊。艳秋,艳秋。”这就喘起来了,“你一个男娼留在这里只会被烈侯的妻妾欺负,不如……啊……”他猴急地抚摸起那孩子的身子,“不如我向殿下讨了你回去,可好,嗯?”
男娼?我痛惜地看着树下那任人鱼ròu的孩子,心中不禁忿忿。正房、偏房、小妾还嫌不够,竟然豢养少年来发泄shòuyù,这是什么世道!
“大人,如果您想要就快些,别叫人看见了。”
好像在说喝水这种小事一般,语调平静的可以,这孩子已经被折磨的没了心xing么?
“你这贱人还是那么贪慕虚荣!”男人撕扯起孩子的衣裳,“今天我就gān死你这婊子!”
再难忍受这无耻行径,我飞身而下,宽袍在半空中迎风鼓起,一抹淡紫飘散在雪的世界。
“大……大……人……”
“原来是朱郎官啊。” 没想到这人平时在礼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个杂碎。
姓朱的慌乱地理了理官袍,深深弯腰,这一揖差点贴到地上去:“丰大人怎么会在这?”
“那朱郎官又怎会在此呢?”我瞥眼看向那少年,眼珠再难移开。
“下官……下官……”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啊!前头还有事,下官就先告辞了!”慌乱的踩雪声渐渐远去。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十三四岁的光景,生的、生的……极美……美得甚至看不出是个男孩。耳垂上艳红的血痣晶莹饱满,衬得整个人风qíng无限。
他慢慢地跪下,黑亮的长发散乱在雪地里,显得很柔顺。
“贱奴叩见丰大人。”他不止美丽,还很聪明。
“地上凉,起来吧。”我看了看他被扯坏的衣裳,轻叹一声,脱下身上的锦袍,“先披着吧。”
他身体微僵,见势又要跪倒。
我伸手捉住他的细腕:“别跪我也别推拒,反正出了园子你还得还我。”
他抬起jīng致的脸,黑瞳木然:“是。”
我内里穿着白布棉袍,因方才使过轻功,所以也不觉得冷。
“这是哪里?”我负手在前,轻声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里是幸园,侯爷内眷居住的地方。”
我再指了指游廊延伸的远处:“那边呢?”
“那边是侯爷的独院。”
“独院?”我蹙起眉,七宝领我去那里做什么?
“独院是侯爷的书房,一般人进不得。”
我回身望向那美丽少年,他说的很委婉。进不得,进不得,那独院怕是什么机密场所吧。三殿下让七宝领我去那里是栽赃?嫁祸?还是想让我触动什么机关惨死在密楼里,而后再往允之身上泼一盆脏水?
越想心越凉,却又不由庆幸,还好刚才溜了。
为了避免祸及无辜,现在和这美丽少年待在一起才是上上选,毕竟他是殿下的宠脔,和他一道应该不会被怀疑泄密吧。
即使他因此遭罪,即使……不,应该不会,也许不会。
我郁结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着手。虽冰寒入骨,却洗尽了指间的血迹。我看着地上淡红的雪水,转眸看向那少年。他站在几步之外,瞥眼看向远处,没有丝毫好奇。
是个聪明人,我再次暗赞。
他看起来和我一般高,紫色的锦袍显得分外合身,衬得整个人越发的娇美了。那眉宇间的秀色有点眼熟,又有点眼生。
“你多大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跟在我身后,柔顺地应答:“过了年就十四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头对烈侯和那姓朱的恼恨又多了一分。
“是哪儿人啊。”我背着手,捡着厚实的雪地踩去,吱吱轻响让我不禁想起云遥那日,那时我和修远也是这样踏雪而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