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眉姨!只要心gān净,人便gān净!你别多想,跟我们回去吧。”我伸出手,期盼地看着她。
她摇着头,慢慢站起身,目光破碎,快速向后挪了两步:“小姐,画眉……已经脏了……”
“眉姨!”哥哥大吼出声。
她咬着下唇,露出一丝惨笑:“少爷,画眉留着这条贱命,只是想回来看看少爷和小姐,只是想再看看这座宅子。”她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看了看门上的匾额。
她眼中的绝望让我的心猛地一沉,急匆匆地看向竹韵和弄墨,大叫道:“快!快拉住她!”
话音刚落,就只见那抹温柔的身影决绝向门边的石敢当冲去。
“不!”长唳一声,眼泪骤然滑落。
只见灰色的石敢当边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黏稠的血液顺着石狮的曲线,缓缓流下,被黑夜染上了浓浓的暗色。哥哥的身体僵直,我顺势从他的怀抱里滑下,手脚并用地向画眉爬去。她倚在那里,额头上血ròu模糊,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她抬起右手,嘴唇微张,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眉姨!”我哀嚎一声,扑进她的怀里,“你不要死,不要死!卿卿不要……你死!”
“小姐。”她气若游丝,冰凉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我的脸上,“保……重……”
说完,眼中的光华渐渐消散,最后的那滴泪水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暗色的水印。
“不!不!”我摇晃着她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眉姨……眉姨……眉姨……你醒醒!你醒醒啊!”
“画眉!”“画眉姐!”竹韵和弄墨厉泣一声,扑倒在我身边。
过往种种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这里:书房的门边,她站起身,牵着我,嘴角含笑,眼角带愁,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抬步的轻缓,那一转身的优美,反复在我眼前重现。
呆呆地跪在那里,耳边反复回dàng着这样一句话:“如今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画眉只愿守着少爷和小姐,这辈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家!”
眉姨,眉姨,你这又是何苦?你这又是何苦啊!撕心裂肺地恸哭出声:“啊~~”
“哼!不识好歹的贱人!”生离死别的凄凄中,突然飘来了这样一句话,我猛地抬头,指甲掐入手心,恨不得变成妖shòu,将他撕烂。
那只畜生瞥了眉姨的尸身一眼,不屑地说道:“真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想想,乾州那次,韩柏青也是受不了老婆成了破鞋,才亲自杀妻的吧!哼~”
脑袋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突然断裂,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就向他冲去:“畜生!我要杀了你!”
还没待我挥出嫩拳,就只见一道素色的身影飞过。哥哥一脚把他踢飞在地,曲起右肘,身体横写,目光冷厉,脸颊上的疤痕突地涨红。肘落颈间,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只蛤蟆扑腾了一下手脚,没了动静。
“少爷!”一gān家丁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只见哥哥偏头怒视,满身杀气,宛如修罗。家丁们吓得愣在原地,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四下逃离。
哥哥抓起那只畜生的头发,狠狠砸地,一下,两下,三下……血液飞溅,脑浆散了一地。我跪在地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咚——咚!咚!咚。”远处传来打更声,清脆地回dàng在空旷的街上。
夜至四更,子时已过,十一月初八到了。
碧瓦鳞鳞冻将裂,画眉啼血坠寒枝。
jú逝,冬至。
云暗藏鸦 偷天换日
十一月初八,冬至。
五更时分,宫门大开。三公九卿下了车马,踏着晨曦,昏昏沉沉地向重霄殿走去。天空中,晨光初启,几颗残星懒洋洋地眨着眼睛。月儿隐没在半亮的天际,霁霞微展,似暗似明。
夜尽了,如西天垂月,融化于薄薄的微熹,沉落在萧瑟的寒风之中。
百官三三两两地步入重霄殿,惊讶地看到殿中早已屹立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一个身著绯袍、衣绣孔雀纹样的三品官员点头哈腰,带着微笑,轻步上前,讨好地开口:“钱相,早!”
绛红的身影缓缓回转,刚才还一脸谄媚的官员定睛一瞧,吓得低下头去。百官停止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吃惊地看着这位钱相。只见他眼袋微垂,面色惨白,双目冷厉,嘴角沉沉,一脸霜冰。
众官吓得匆忙颔首,不敢抬目。绯袍官员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骂:这下好了,没拍到马屁,倒拍到马腿了。我这个没长眼的,如今幽国朝堂,钱相是一手遮天。连王上都要让他三分,先前楚风那个老匹夫就因为传了一句“韩家小姐是天下主母的命”,就被抄了家,流放边关。这会子,我莫名其妙地触了钱相的霉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呢。
这人心下惴惴,冒出一身冷汗。忽地听到一声唱和:“王上驾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壮胆似的大叫:“我王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吧。”上头传来懒懒的声音,幽王睡眼惺松,瘫坐在御座里:“钱相?怎么还跪着?”
“王上!”钱乔致手持象牙笏,哀嚎一声,俯首向地,“请王上给我们钱家作主啊!”
“爱卿有何委屈,站起来再说。今日冬至,地上寒凉呐。”幽王向贴身内侍使了个眼色,全福抱着拂尘,急步跑下,搀起了钱相。
“王上,臣的独子,两位娘娘的亲侄……”钱乔致哽咽一声,抽泣道,“小犬钱群在昨夜,在昨夜!”
幽王直了直腰,忙问:“怎地?”
“他……他昨夜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啊!”“嘶~”殿内一片抽气声。
“是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幽王一拍御座,厉声问道。
钱乔致一抹老眼,眯起眼睛:“是韩柏青韩大将军的儿子,韩月箫!”
“韩将军的……儿子。”幽王沉下声音,思忖了一会,“他们俩怎么会结怨的?”
“昨夜小犬新纳了一房妻妾,乃是韩家的一个丫头。小犬心软,捱不住新妇的软磨硬泡,带着她一同回门,前去韩家回礼。”钱相厉着声音,急急开口,“谁知还没进韩家,就被韩氏兄妹乱棒打出。自韩将军殁后,这兄妹俩一直对淑妃娘娘的失职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我钱家恨之入骨。韩月箫怒骂该妾不知廉耻,投奔仇人。此妇羞愤jiāo加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小犬一时悲痛,言语了几句,怎知……”
说到这里,钱乔致掩面大哭:“怎知……那韩月箫杀心毕现,一拳将我儿打死。呜~”
殿内一片低语,众官一脸忿忿。
“我儿去后!”钱乔致喉头颤动,拿下袖子,恸哭一声,“我儿……去后,那恶徒仍不放过他的尸身,硬是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粉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