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姑娘是寒了心吧。”师姐愤愤地放下茶杯,瞪了内疚的花花男一眼,“这只秃毛鹤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不知绿茹馆里姑娘的一片真心。”
“这位公子真是个直脾气。”梨雪掩袖而笑,“什么愁啊怨啊,早已随风飘散了,雪儿不是什么正经女子,做不了贞节烈妇。前些日子有一个番商说是要娶我做正室,雪儿早已过了破瓜之年,这样的机会怕是只此一次了。”
柳寻鹤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清丽的梨雪:“你……答应了?”
梨雪深深地看了柳寻鹤一眼,樱唇紧抿。半晌,展眉一笑:“当然答应了。”
花花男偏过脸,轻笑一声:“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往日是寻鹤负了你。此后若是有何难事,就拿着我送你的紫玉璧到梁国慕城,寻鹤自会相救。”
梨雪眼角带泪,面容哀婉。柳寻鹤转过身,从袖带里取出一支鎏金点翠步摇,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寻鹤虽非良人,但愿姑娘能觅得良配。”
梨雪纤指微颤,紧紧地抓住那支步摇,清泪垂面,咬唇而泣:“雪儿谢过柳公子。”说着拿出一块白布,轻轻地搭在桌上:“这是公子要的东西。”她拭gān眼泪,展颜一笑:“雪儿有一联,若是公子们能对出下联,今夜雪儿便奏乐至天明。”
“噢?说说。”师姐来了jīng神,兴奋地凑近。
梨雪并不躲闪,只是略含深意地看向师姐的耳垂,轻启朱唇:“转轴拨弦,弹琴也弹心。”
柳寻鹤并不言语,只是拿着瓷杯,静静地看着她。我怜惜地看着这位不含混、不做作,潇洒断qíng的女子,轻轻开口:“倚门卖笑,谋生亦谋爱。”
梨雪猛地转头,惊讶地看着我,双瞳微动。我默默颔首,柔柔一笑。她抱着琵琶,匆匆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今夜之后,雪儿必亲掷此琴,断弦为知己。”
我起身扶起她,灼灼而视:“即为知己,何须断弦。待他日重逢,再一起拂弦弄琴,岂不快哉?”
“小女子原姓如,名梦,今年刚过双十年华。”她直直与我对视,“小姐若不嫌弃,可否告知闺名。”原来她早已看出我和师姐是女儿身了,真是不一般。
在盛产婉娈淑女的jì馆里,竟有这样清而不妖,敢爱敢恨的扬眉女子,我心中动容,行了一个曲膝礼:“小妹本姓韩,名月下,小名卿卿,未满二八。”
“要结拜可不能落下我啊!”师姐一把拽过梨雪的柔荑,眨着眼睛,兴奋地说道,“好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慡快人。”梨雪掩着唇,笑得轻快:“这位妹妹真是个直肠子。”
“嗯嗯,我直的!很直的!”师姐小jī啄米似的点着头,急急说道,“我叫丰潋滟,今年十七,是卿卿的师姐。”说完拉着我和梨雪,对着窗,啪地跪下:“皇天后土,明月为证,我丰潋滟。”师姐偏过头,看了看我们。
“我,韩月下。”
“我,如梦。”
三人相视一笑:“今生愿结为异xing姐妹,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说完,对着夜幕中那轮皎皎的明月深深叩首。
“好了,礼成!”师姐抚掌大笑,“哈哈哈,今日我就多了一个姐姐了。”
“小鸟,你声音小点,别把láng招来。”柳寻鹤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目光时不时停留在梨雪的身上。
大姐闪避他的追逐,掩饰xing地清了清嗓子:“两位妹妹,让我们但饮薄酒,共话qíng缘。”说完雪臂轻举,琉璃盏里醇酒dàng漾。我拿起杯盏,向两位姐姐举杯:“杯浮绿蚁,味若醍醐,香醪岂寻俗?月无影,梦有qíng,如波潋滟星汉清。但饮三杯,且共风流!”
换盏饮醅,缘酿新蒭,我笑看两位姐姐面若桃花,美目流转。玉壶里透着馨香,琉璃盏里泛着清光。柳寻鹤靠在椅背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梨雪姐。她挥了挥衣袖,媚色染双颊,轻移莲步,缓缓坐下。调了调琴轴,倚在桌边,纤长的手指拨拉一声琴弦,指尖翻动。婉转入声,点点清脆,丝丝入心。
如梦如梦,琴声入梦。弹到动qíng处,她愁染两眉,面容微敛,目光沉沉。弦音如泣如诉,仿佛是用生命奏响的乐曲。梨雪姐,一定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最后一拨,淡淡的,犹如一声叹息,没入了浓浓的chūn夜,让人yù罢不能。我倚在窗边,懒懒地看着楼下迎来送往的青楼女子。接着绿茹馆门前迎风飘动的红灯笼,隐隐看到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柳爷。”大姐犹疑地开口。
柳寻鹤坐直身体,期待地看着她。
“柳爷若是信得过梨雪,可否告知要这王宫地图何用?”她紧张地看着我们,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柳寻鹤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半晌,以气音传声:“不瞒雪儿,我们三人打算夜闯荆王宫。”
梨雪姐姐瞪大眼睛,嘴唇微抖:“你们……”
“大姐!”师姐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通。只见梨雪的眼睛越睁越大,两手越缠越紧。
眼见她神色越发慌乱,我低低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梨雪姐?”师姐搂住她,“梨雪姐怎么了?”
“妹妹。”她放下琵琶,猛地跪下,“柳爷!”
“姐姐!你这是!”师姐想要拉起梨雪,却只见她以额贴地,身体颤抖。
“请听我说……”她怔怔地抬起头,清泪敷面,“梨雪本名如梦,我的祖父原是荆国刑部尚书。我姑姑原是荆文王的宠妃,可是在她临盆之际,却被当时的文贵妃,当朝的文太后害死。而后我那未曾谋面的表哥也没能逃出魔掌,此后祖父又被jian人诬陷。家中男丁悉数被杀,当时我母亲身怀六甲被充为官jì。在生下我之后,因不堪受rǔ而吞金离世……”
刑部尚书,如氏!我和师姐相看一眼,惊讶地瞪大双眸。
“如梦在这青楼jì馆,苟且偷生。身如浮萍,随波逐流,从未想过报仇雪恨,只想觅得良人跳出火坑。”她匍匐在地,凄凄低泣。柳寻鹤蹲下身,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梨雪动qíng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听闻柳爷和两位妹妹竟敢闯入荆王宫,意yù羞rǔ文太后。如梦心cháo起伏,qíng难自已。我不求什么,只求你们能平安归来,只求你们能一尝心愿。”
我慢慢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姐姐,我们可真是一家人。”
梨雪呆呆地看着我,一脸诧异。
“其实你的表哥……”我一把捂住师姐的嘴巴,将她兴奋的叫喊堵在口中。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用气音说道:“师姐,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眨眨眼睛,示意已经明白。我松开手,笑笑地看着梨雪姐姐:“此间的机缘巧合待我们将姐姐赎出绿茹馆,再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