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师》完结
他轻轻接了下去:“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笑他文人酸气又涌上来,奈何今时今日,最不值钱便是这些诗词学问。佳人在侧,他也不说什么,忽然一脸厌倦,推了人就赶,我叹气,他把我带到这种危险地带来,还把人赶走,真是摸不清他又是哪根筋不对。
他酒喝得多了,有些烦躁:“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便是质问了。
我被这一室奢靡空气憋得喘不过气来,更有个低气压跟我一见面就发脾气的人,我心里烦躁,只得冒着险去推那窗子,王宸忆借着酒撒起泼来,一把执了我的手,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王家是薄情寡义之人,就算是朋友有难,也不肯伸手?或者是你根本就瞧不上我,瞧不上这洛阳世家奢靡之态,瞧不上托关系找路子这种行径吧!”
我静静看着他失态。他这是抬举我了,我一个穷酸书生,哪儿那么多屁事?
我说:“不是。”
他薄唇一勾,冷笑:“不是?那便是世家夙仇,难以化解了。”
他名叫王宸忆,可见王家势力何其大,早就与皇室不可相容,只是现在两方僵持,君臣还是君臣,只是王家之心,路人皆知。
何为宸?那可是帝王所居,即是王位!王家把持朝廷,他父亲王恒摄政,皇帝是傀儡皇帝,更何况太子?
没人愿意和王储沾上边,因为我眼前这位,才是真王储。
这朝廷风雨飘摇,早就要倒了,只等着王恒的一句话。
我说:“的确不是。”
他眼中些许落寞:“十年之前,我还在约定处等了你好久,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我还担心,天黑路滑,你是不是路上摔了,是不是被歹人拐了,是不是迷了路……”
我长叹一声:“那日走得匆忙,实在是来不及和你告别。”
匆忙,何其匆忙啊,王恒斩了我父亲,把我全家戴上镣铐,直接发往广西,这一走,就是十年。
他眼中的神色复又黯淡下去:“你还是恨我。
”
我转身看着他,认真道:“我是罪臣之子,我若是去找你,多多少少会连累了王家,我这么说,你可愿意信我?”
屁。
我自己都不信。
他上前一步,逼得有些近了,我觉得压抑,慌忙转向窗子,谁知不转倒好,一转身子差点没把我吓死,须知对面楼台上正站着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身姿翩翩,一只手撑着腮,一只手拿着酒,正跟看好戏一样看着我这里,这少年我如何不认得,此刻吓得都呆了。
我身为少傅出来逛窑子,还被自个儿学生给撞见了,偏偏我见得还是奸臣之子,要和他争皇位的那一个——当然了全天下没谁觉得太子能有这个命活到登基。
当然了,这小子幽幽看着我,手里的酒刻意晃了晃,在烟雨洛阳里,我总感觉一种命运的恶意向我袭来。
正当我堂堂少傅自觉老脸无颜之时,我身侧的王宸忆做了一件让我彻底晚节不保的事情。他忽然拉过我,吻了下去。
我恍惚中还听见对面鼓了下掌,这一声掌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我脑子里轰然一声,成为彻底压死我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
心好累。
洛阳皇城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找我的官服,最后吴妈闯进来,从柜子地下给我抽出来:“怕你昨天发酒疯弄脏了,给你收起来了!”
我揉了揉痛的要死的头。
今天就要上朝了,从今日起我就要住入东宫,可谓是片刻不离太子,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我看了看外面的阳光,觉得晃眼,吴妈冷笑一声:“昨天跟你喝酒的,可是那个王家的儿子?”
我说:“嗯。”
吴妈气的一把将给我做的面重重撂在桌子上:“你——”她是下人,不好骂我,但是如今我父母死尽,亲戚受累,跟着我数十年如一日的唯有她一人,我只能尊重她,老老实实道:“吴妈,我错了。”
吴妈眼里含泪,质问我:“你不记得当年老爷怎么死的!你不记得当年夫人怎么死的!你现在倒好,跟仇人家的儿子把酒言欢,日子过得挺舒坦啊!”
吴妈发起脾气来的时候,市井之妇的样子尽显,然而就是这个市井之妇,在我父母死后拉扯我长大,我不敢忤逆她,只能耐心解释:“那时宸忆还小,他哪里知道——”
我话说了一半,吴妈转身就出去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想我伤了她的心,她一定是去哭了,我还傻傻地好心想了想我要怎么安慰她,然而当我看见她拿着擀面杖进来的时候,我想到,乡下妇人,总是先打完娃再自己哭。
我吓了一跳,我现在可是穿着朝廷官服啊!
吴妈凶神恶煞冲过来照着我就打的时候,我一边紧急躲闪,一边急道:“吴妈,我今天是要上朝的!”
我话音未落,一擀面杖已经砸在我脸上,简直不可理喻。
我大叫:“吴妈,我身上穿的是御赐的官服!”
吴妈手里的擀面杖分毫不停,一边在风中嗖嗖地挥舞着,一边大喝:“我管你什么鱼刺不鱼刺!衣冠禽兽,说得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
我也解释不清,她擀面杖又挥舞得让我胆寒,只得一路夺门而出,她在后面边骂边追,我又不能还手,只得告饶,结果刚出了门当即撞在一人怀里,我说了声告罪就要走,跑出去两步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
颜面扫地,当真是颜面扫地,只见那人堪堪站立,衣着虽然简朴却是气度雍容,冲我微笑:“延之别来无恙?”
吴妈见了他,不敢造次,竟垂泪回去了。苍天啊我何德何能,一进洛阳就把脸丢得如此彻底!
我真想冲上去抱着他哭一顿,奈何我鼻血流的厉害,他无奈笑笑,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手帕为我擦脸。
来人正是钟临,我当年的老师,他是齐鲁学士,名扬天下,写的一手好诗文,为人端正,温雅醇厚,我父亲当年仰慕他,把我送过去拜了师。一别十年不见,这洛阳人事迁移,唯有他依旧是十年前的模样。
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还是像以往那样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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