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完结
向正心吊着手臂,脊梁却挺得笔直,独自一人缓缓走过来。
刘缯帛眉心一动,上前道,“持修兄,你……”
周遭又有些寒门子弟围了上来,向正心对他们安抚一笑。
苏诲目光晦暗地看他,淡淡道,“你意已决?”
“不错。”向正心很是坦荡。
苏诲眼带煞气,“那便不要连累旁人。”
向正心左右看看,洒脱一笑,“人之本性便是捧高踩低,众星拱月的滋味,苏兄怕比我还要清楚。可一旦身败名裂,甚至身陷囹圄,又有谁会说上半句话?”
想起苏氏前事,苏诲心中一闷,瞥了眼正与旁人叙话的刘缯帛,恨恨道,“这些小人不论,这世上总有实心眼的。”
“苏兄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还请苏兄劝住他,我横竖是个将死之人,为了我仗义,不值得。”
苏诲苦笑,“但愿罢。”
之后几人再无闲情叙话,纷纷进了考场。
此次科考举子人数众多,便将人都塞入一个个小小的隔间内,未来三天,答题、吃喝、甚至出恭均在这方寸之间。苏诲抬眼看了看,广阔苍穹硬是被切割成小小四方形状,也算得上画地为牢了。
第一场是经义,苏诲匆匆扫了眼,皆是平日里他与刘缯帛背熟了的,便放下心来。到了晌午,便有杂役送来吃食,无非胡饼、音部斗一类。
黄昏时分,苏诲见自己经义答得差不多了,便敲了敲隔间的门扉,立时便有礼部的小吏入内,将苏诲的答卷当面封了,又换上策论的题目。
苏诲一看,险些笑出声来,原因无他,今年的策论共有三题,第一题是京畿道同州的一个妾生子残害嫡母的案子,第二题是要考生写出天启田律的缺漏,第三题则很常规地考了税赋。
先前备考的时候,苏诲便已发觉刘缯帛于策论,尤其是法义上极有天分,如今天启三大权相,周玦出题从来神鬼莫测,猜也是白猜,顾秉与赵子熙均在刑部或是大理寺主事过,无论他二人谁出考卷,必有刑律讼案。因此在备考之时,他二人均在此下过苦功夫。
经义加上策论,刘缯帛至少一个进士跑不掉了。
到了诗赋一节,苏诲瞥了眼题目,悠悠笑了笑。
往年诗赋往往都是在殿试时才有,且对格律限定得极死,要么是从诗、楚辞里找些“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的颂圣文章,要么就是以“穆穆玄风”这些词为诗眼,让诸生临场作诗。
今年却大有不同,据闻第三甲的进士们按会试名次排班即可,而进入前二甲的进士们均有资格参与殿试,由圣上及太子钦定三元。苏诲可以断定,既然诗赋提前考了,那便说明到殿试时绝不可能只考诗赋,定然还会考策论……
想起向正心,苏诲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世上不乏左右开弓的聪明人,旁人不知道,他可曾亲眼见过向正心以左手举箸用膳……
若是向正心进了二甲……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隔间外忽而飞过一只喜鹊,扑棱翅膀的声音硬生生将苏诲从神游中惊醒,低头看看手中的题目。
山桃。
苏诲蹙了蹙眉,作为科举的试题,这题目出的着实随意了些,恐怕就是三省宰相也无这么大的魄力,这么看,此题定是圣上亲出了。
苏诲母亲的堂叔祖博陵崔护曾有名篇,“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至此之后,再无人能将山中野桃写的如此哀而不伤。
听闻圣上酷爱桃花,御苑每到春日均是云蒸霞蔚,烂烂漫漫。
苏诲若有所思,其中必有缘故。
第24章 老师来了
苏诲还在冥想,忽而听闻外面一阵喧闹。
随即便有差役一间间搜了过来,查了苏诲的浮票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诲蹙紧双眉,不知为何竟有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再无心思揣测上意,苏诲草草写了首中规中矩却又格局清新的诗作呈了上去,获准离开贡院。
“晏如兄。”
郑绍仿佛也刚出来,靠着辆马车站着,神色焦虑。
“子引兄。”苏诲与他见礼。
郑绍上前一步,低声对他道,“方才刑部的人已搜到了向正心,将他缉拿带走了。”
苏诲神色一变,“刘缯帛可出来了?”
郑绍摇头,“尚未。”
“看来此番向正心是凶多吉少,”苏诲抿唇,“子引兄可知是哪家动的手?”
郑绍苦笑,“我的消息哪里就有那么快?祖父其实并不赞成我插手此事,不过有传言,赵相……”
赵子熙出身颍川赵氏,早年出仕时曾投过史党,后来两党覆灭,他因早先向圣上投诚,不仅未被牵连,反而被擢升为门下侍中。
三省宰相中,顾秉出身寒门,周玦、赵子熙均是士族出身,只不过周玦这般的江东华族并不喜与其他门阀往来,又与皇室亲善,故而几番士族党争时都未参与。
而赵子熙出身河东八大门阀之一,虽面上不显,可对士庶之分看的却是极重。甫一迁都西京,便与弘农杨氏、闻喜裴氏、博陵崔氏、陈郡谢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还有残存的太原王氏等八大门阀一道兴修永宁坊,就此将各自郡望的乌衣门第统统挪到了西京。
“身居宰执之位,应不会和小辈一般见识罢?”苏诲显是有些迟疑。
郑绍摇头,“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问题便是我不知向正心原先想做到什么地步。”
苏诲仔细回想一番,只觉向正心在自己眼中实在是面目模糊,不由丧气道,“兴许他只是想递上那均田策,并无他意,事情并不如你我设想的那般严重?”
正说着,刘缯帛从场内出来,见苏诲与一锦衣公子相对无语、满面戚戚,不由得诧异道,“苏兄,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