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引忘川
拂瑶不是不懂,却只是撇过眼,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个好人,活该如今有此报应。
他继续说:“夫人,如果没有他,如果你一直和我在呆在荒野之穹,千千万万年后,你会爱上我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眸光中隐隐有些期盼,见她久久不答话,眼中的光彩又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半晌之后,还是扯出一抹笑出来:“这委实是个蠢问题,不必回答了。”
答案或许早在千万年前就知晓了,如果那时他……他忽然自嘲地想,他们一开始就晚了。
“魇月,你知道传说沧海之畔有种花叫做无生么?”拂瑶继续说,“听说此话从花开到花落不过须臾,因为它开得时辰短,所以便如同无生一般。我们虽然有比他们更长的生命,但就是因为更长,所以经历的更多,也许也更容易忘却。慢慢的,忘却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曾经记得的人。总有一日,你也会忘了我,如同无生一样,花开花落总有尽时。魇月,我希望你忘了我。”
她转过头望向他,目光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话其实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也会慢慢忘记师父,慢慢变回以前那个只知道斩妖除魔,只爱天下奇珍美味的拂瑶阁主。
魇月怔了片刻,只淡淡地一句:“好。”
这样就好。拂瑶脸上泛着淡淡的光,终于笑得释然了。
彼时,拂瑶尚且还不知道,在靡音河畔还生长着另一种花,花开单蒂,寿命万年,从花开直至花落依然一如最初的花颜,绝美异常,名唤长生。
长生长生,永不凋敝,长生不忘!
第77章 前缘(上)
不一会儿,空中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其实在东海宫殿里,也会有风雨雷电的,就如同在人界或是天宫一样,只是多了些游来游去的鱼儿。但也不是在哪里都能看到它们,因为东海的其它宫殿都布有结界,也就只有这座偏僻到快要废弃的阁楼还能瞧见它们的影子,却是无意之中多了一道漂亮的景致。
拂瑶怔怔地望了雪花半晌,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落在她手心上躺着,却并不融化,绒绒的几片,看起来很是纯净。
拂瑶摇了摇他的袖子说:“魇月,我想喝酒,我是说痛快喝的那种。”
“好。”
她想了一下,又惦记起自己本是不能喝酒的,“待我一会儿喝完,你点我的睡xué好么?”
“嗯。”
拂瑶终于放宽了心,笑得璀璨,拎起酒壶便是一饮而尽。这大约是她此生喝得最畅快,最无后顾之忧的一次了吧。
雪花扬扬洒洒地下,由最初的零星小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屋顶上始终相依而偎的两人身上却是滴雪不沾,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她纯净的睡颜靠在他的肩膀上,纤长翘密的睫毛象是一排整齐的扇子,点缀在她粉腮细润的脸上,越发地衬托得她的肌肤剔透白皙。
他身子微侧,垂眸注视着她仿若婴孩般的睡颜,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想着他们之前的对话。
“魇月,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并非真正的墨川?”
“在你替芒绛说话之时。”
“那时?你用了听心?”
他默了半晌:“我不会对一个陌生人用听心。”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气息。”
“气息……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气息?什么样的气息……” 她眼神迷蒙地注视着他的侧颜,有些喝完酒后的憨态,声音则渐渐变小,最后倒在他怀中睡去。
他抬起手,在她柔软的唇瓣处停住,鼻尖萦绕这属于她特有的气息,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低声喃喃道:“你已经不记得很早以前我们就遇见过吧……”只是那时他尚不知道,多年以后还能再遇到她。
只是,从一开始,便太晚了。从此,注定了永生永世的,只能是错过而已!
数万年前的荒野之穹,还是荒无人烟的连妖魔都甚少出现之地。
一直以来妖魔和鬼魅结合产子,便乃是天理不容之事,所以此子一旦出生便要历经火野,风雷,重天三大天劫。活不下来,是宿命天定,本该如此。若是有幸能度过劫数活了下来,就称之魅妖,法力异常qiáng大。
彼时魇月在荒野之穹整整一万年,火野和风雷两个天劫已经被他度过,而真正最后也是最大的劫数重天,却让他有些回天无力。
因为火野和风雷劫数发作之时,尚可凭自己的修为抵御,而当重天劫数应验之时,不仅会被废了之前辛辛苦苦修炼来的所有修为,且还会被打回本源,还要在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历经金木水火土的五重劫难。如若在这八十一天之内安然度过此劫数,不仅会恢复之前的法力,还会较之以前增qiáng数倍。
前面四重已过,只剩下重天中的最后一重考验——木劫。木劫意味着他要在林间躲避漫天劈下的天雷,但这并不是一片普通的树林,而是素来以囚禁魂魄闻名的魂昭林,一不留神便会三魂七魄被囚禁在魂昭树下。
魇月的本源是一只通体银白的雪láng,因为接连在这片魂昭林中连奔了四日,雪白的毛皮早已经染成血红的一片,幽绿的眼瞳也布满腥红,是全然的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他心知在劫难逃,过往一幕幕倏地一下窜进脑海中,那个被称之为他娘亲的人往他身上鞭打时的扭曲面容,别的妖魔对他的肆意欺rǔ、凌nüè,火野和风雷天劫的种种酷刑……一个不留神,他的腿被天雷生生劈中,一沽沽的鲜血不停往外冒,奔跑的步伐也只得跟着放慢,天雷却似催命符一样紧跟在他身后,接连劈下来,身后已是无数片焦土。
没想到撑到今时今日依旧挣不开天命,他停住,缓缓闭上眼睛,天意当真如此,倒也落得个清静了!
“但凡是活着,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连蝼蚁都尚且偷生,你委实不该有轻生的念头。”
他抬眸,微微有些愣住,只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子,唇角微微勾起笑坐在他对面,而他们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水月色结界,把天雷挡在了结界之外。
她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素白的衣袍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污,手上,身上全是或深或浅的血痕,于是拿出锦帕清理着自己脸上的血迹,渐渐露出一张清雅素净的面容。“我的样子也很láng狈吧?我们倒还真是同病相连,对了,你是何妖魔?为何天雷追着你打?”
魇月静静地盯着她,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
咦,他不能说话么?她沉吟着点点头,做出判断,“如此说来,你此刻定然是法力全失,正在历劫。”要说历劫本就是件辛苦事,想当年她历劫之时,一直有师父和爹爹帮她,可这只雪láng却独自一只,再加上连话都不会说了,委实是凄惨了些,越是深想便越发地同qíng他,拍了拍他的头道:“你且放宽心,虽我此刻模样甚是láng狈,但一时半会倒也无碍,有我在,定会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