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引忘川
门轻轻被打开,拂瑶抬眸,正好对上一双妖魅中略带深沉的眸子。他一身淡青素色锦缎长袍,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黑纱,脸色却苍白得惊人。拂瑶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拂瑶坐的卧榻旁边有一个藤椅,魇月右边背脊侧靠在藤椅上,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不说话,他也不作声,只是这么看着她。
一炷香后,拂瑶终于沉不住气,放下书,抬眸回视他道:“你有何贵gān?”
魇月淡淡敛下眸,微微拢了拢衣袖,然后抬眸,冲她一笑说:“没有贵gān就不能来么?”
拂瑶移目望向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这才发觉他好像比之前更消瘦了许多,连带着衣衫都有些不合身了,可是眉梢还是带着笑意,笑得有几分妖孽,有几分狂傲,有几分漫不经心,也有几分戏谑不羁。
拂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着,但却终归是不同的,那时全然的肆无忌惮已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眉目之间的淡淡黯然之色。
到最后,她终归是欠了他许多。
她敛下眸,又埋首专注在书上,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你出去吧。”
魇月忽地轻笑了两声,说:“还在生气?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倔qiáng。”
她抬头望向他,正好对上他一贯的妖魅流转的双眸,璀璨升辉。
见他忽地低头,捂着唇咳嗽了几声,一声轻叹自拂瑶口中溢出,望着他道:“你怎么了?”
也许是没料想到她会如此问,他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淡淡的笑意在他如墨的眸子里蔓延开:“瑶儿,你总算愿意和我说话了。”
拂瑶闻言又垂下头去,淡声道:“那你肯放我出去么?”房间内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又多此一问了吗?拂瑶有些自嘲地想。
魇月突然说:“瑶儿,再等十日我会放你离开,从此我再不会阻挡你做任何你想做的时候,这几日你乖乖陪陪我好么?”他的声音丝毫无平素的不容置疑和独断专横,轻柔得好似在询问一般,连惯常的妖魅放肆的眼神也收敛得宁静平和。
拂瑶怔了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淡淡颔首。
思索片刻后,她问:“为什么?”
他忽地一笑:“你是要问为什么我忽然要放你离开?还是说为何一定要在十日以后?”
“两者都是。”
他的眼神倏地有些渺远,好似在想什么,怔怔地盯着窗台那几株曼珠沙华许久才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么?”
拂瑶的思绪被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正在历劫,全身染满鲜血。“我记得。”
“当日你救我一命,我虽赠你龙延香,但总归是不忍心见你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才qiáng行把你带回荒野之宆。”他顿了顿,定定地望着她说,“不过诚如你所说,既然你的心不在这里,我qiáng留你也是无用的,所以我决定让你走。只是这一次后,我永远不会再见你,自然也不会再帮你。所以此次一别,算是真正的相见无期,我会完完全全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一丝一毫都不剩……”他笑了笑,继续说:“……所以你也要忘了我,我们就当是从未遇见过,真正的两不相欠,好吗?”
拂瑶白皙的脸上仿佛有着淡淡的光华,久久后,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魇月好像得到什么保证一样,原本幽深的双眸瞬间浅了下来,指尖捻过白色的曼珠沙华,目色异常柔和地继续说:“所以我让你留下十日,就当是陪陪我,十日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再相见了。”
她浅浅地低下头,说:“我答应你。”
白色的曼珠沙华在他指尖绽放,和他白皙异常的手相得益彰,显得越发的惊艳美绝,而他修长的手指素白如葱,原先的那一点翠绿早已不见。
第98章 花叶相错
接下来的五日,拂瑶大多时候都是坐在他身旁,或者安静地看着书,或者偶尔说说她小时候与玄夙之间的趣事,他大多只是专注地听着,唇边带着一抹笑意,不再那么妖魅流转,却十分的惊艳芳华。
隔得极近,拂瑶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颗暗红色的朱砂痣。她记得师父脸上也有颗痣,是褐色的,在眉心偏左一点,较为明显。而魇月的红痣在他左眼角上一点的位置,与他俏密黑长的睫毛jiāo相映衬,却别有一番味道。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他极会chuī箫,他宝库里的一把上古留存下来的古箫被他chuī奏得十分有神韵。以前在师父身边时,因为师父擅抚琴,所以一直觉得琴声是世上最好听的音律,如今才知道chuī箫者若是技艺超群,声音同样十分沉郁悠远,很是动听。
关于离开之事他们两人都不再提起,因为拂瑶明白这次不象以前,他绝对会说话算话。她静静地等待着十日过去,而魇月则希望时日能过得慢一点,或者就此停滞。他有时候有些自嘲地想,以前无数个岁月他向来活得厌倦,每日都期望着一眨眼就是经年已逝。没有特别感兴趣之事,也没有一副值得留恋的容颜,生或者死,他都极度厌倦。活着,好像只是为了活下去。
直到后来遇到她,他才第一次觉得活着也未必是那么无趣的事,只可惜他们之间就象是曼珠沙华,花与叶生生相错,这是一场永远无法改变的宿命。
拂瑶放下碗,看向有些沉思的魇月,问:“你真的没有摄妖魔的元丹?”
魇月回过神,唇瓣点了一口清茶,悠悠开口:“要相信我就这么难吗?虽然妖魔不必时时言而有信,但十句话就算有九句都是假的,总归有一句话是真的吧?”
“那我如何得知哪句是真的?我又不会听心术。”
魇月淡淡一笑,然后抬眸望着她:“听心或许是辨识之法,但是最有效的法子始终是以心观心。”
拂瑶低眸,想了一下,问:“所以这jī汤里不是妖魔的元丹,而是你自己的……”
“你觉得是我在渡自己的修为给你?”
“否则为何你的脸色如此难看?”拂瑶盯着他。
魇月眼中噙着笑意,放下茶碗道:“我若是要为你渡修为何必瞒着你?只是最近我的劫数发作,身体自然有些不适,并无大碍。”
劫数?拂瑶有些诧异,抬眸问:“要紧吗?”对魅妖而言,最难的劫数莫过于之前的火野、风雷、重天三重天劫,之后的劫数……都应当只是小劫而已,为何……
“你不必多想,我只是在jī汤里加入了七星丹,你才得以恢复得如此之快。”魇月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拂瑶有些愧疚,她一直以为是……“你为何不解释?”
魇月盖茶碗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慢慢放下茶碗,看了她良久后,才淡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实qíng,你会相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