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凤知微怔在那里,未曾想到自己离开不过数个时辰,燕家便翻出了偌大风làng,她知道南海对宗族承嗣极其看重,这种绵延千百年的地方宗族规矩,确实向来触犯不得,便是朝廷也必须尊重,否则一旦犯了众怒,极有可能造成群qíng愤激事端扩大,闹到不可收拾。
天盛三年,南海就曾发生过一起宗祠事变,当时的南海布政使因为追索一个要犯,追入某家祠堂,误推倒对方祖宗牌位,当事家主为此血溅祠堂,南海百姓怒而围攻,半日之内纠结数万人,生生将那布政使围困十八日,南海将军前去解救,但南海边军也是当地人居多,拒绝对父老动手,导致那布政使,最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百姓对其血统和宗祠的维护,有其一份愚昧和坚执在,越是民智未开的边远省份越是如此,宗祠被侵犯,视为最大侮rǔ,所有人会同仇敌忾,连平日恩怨都可以抛到一边,朝廷吸取教训,从此后,边远省份宗族事务视为禁区,从不gān涉。
换句话说,今日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别说燕怀石母子,便是宁弈,都可能遭灾!
人越聚越多,万一闹起来,混乱之中给宁弈造成了什么伤害,到时候人群一哄而散,连凶手都找不到。
凤知微捏着掌心,一时间出不了汗,反觉得掌心腾腾的燥热起来,她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道:“赫连铮,麻烦你拿我关防,立即带学生们回转丰州,亮明身份,请周大人务必立即拨府兵来救,然后你们留在丰州,不必再跟过来。”
“让姚扬宇去!”赫连铮一口拒绝,“我就在这边。”
“让王怀去!”姚扬宇毫不犹豫,“我们一直要你保护着,累赘似的,现在又想把我们打发离开险地,不gān!”
“让余粱去!”那个叫王怀的拒绝。
“huáng宝梓去!”余粱也拒绝。
……
一个推一个,学生们一个都不肯回去,凤知微霍然呵斥,怒道:“都滚回去!”
“姚扬宇,你和我跟着,其余人都回去!”赫连铮横眉竖目,嗓子bào雷似的。
八彪及时用虎虎生风的鞭花,表达了对主子意见的不可违抗。
学生们不再说话,拨马回转,王怀眼泪涟涟,“司业大人你保重……”
“两个时辰内我没看到丰州府兵出现,谁也别想保重!”凤知微不回应人家煽qíng,答得无qíng无义。
学生们狂奔而去,凤知微目光在那管家身上一瞥,道:“你来得很快,似乎不是走的大路,有近路吗?”
“小的熟悉周围路径,直接穿鸿山而过。”那管家道,“山腹里有个小村,有小路穿山,出来不远便是九节村燕家祠堂,可节省一半路程。”
“那还啰嗦什么,走吧。”宁澄早已上前抓起他奔了出去。
凤知微下了轿,和顾南衣共乘一匹马,八彪和三百护卫尾随其后进山,走了一阵子,山路崎岖,便弃马步行,过了一阵子,那管家道:“快到任集村了,咦,好大的烟气。”
凤知微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不知在哪听过,前方突然响起宁澄怒喝。
凤知微心中一紧,快步过去,却见前方村口已经用一道横木拦了起来,横木后村落里冒出很多黑烟,一些衙役在横木前走来走去,架着柴禾,脸色紧张,还有几个官服男子,远远站在一边。
管家愕然道:“我先前过来时,还没有这横木啊。”
此时那些衙役已经迎了上来,大声嚷道:“此地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回去,回去!”
话音未落便被赫连铮的鞭子甩了个跟头,“让开!”
“反了你!”那衙役捂住脸,“爷是为你好——”
“你是谁的爷!”赫连铮又是一鞭子将他甩到横木上。
“阁下何方人士,为何随意打人!”那几个官服男子过来,一眼看见赫连铮,怔了怔。
凤知微已经淡淡道:“刘知州。”
“钦差大人!”那人正是丰州知州刘瑞,看见凤知微急忙施礼,“您怎么会到了这里?”
凤知微想起先前去拜访他扑了个空,正是说到什么任集村去了,正要问话,却听刘瑞紧接着问道:“大人是听说这村子发生瘟疫,才赶来察看的吗?”
瘟疫?
凤知微眉毛一挑,这才知道为什么横木拦村不给人过去。
“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只是一瞬间她已经平静下来,将事qíng简单说了,“放开横木,我要过去。”
“大人不可!”刘知州急忙来拦,“这村里发的是恶疫,一夜之间七户人家几乎死绝,我们正要烧村,里面已经点火了,您过去不得!”
“灭火。”凤知微还是那副不容拒绝语气,抬步就走。
刘知州还要再说,凤知微霍然转身凝视他。
她面容平静,眼神却如铁,yīn沉的天色下看来闪耀着深青的光,凛然至不可bī视,刘知州一句话顿时咽在了咽喉。
“你再拦一句,我便请你和我一起穿村而过。”
刘知州呛在了那里,宁澄早已一脚踢开横木闯了进去,凤知微头也不回前行,一边道:“前方有险,我和宁澄过去就行,其他人都留下。”
没有回应,所有人都不理她,照样跟着。
凤知微也没说什么,顾南衣不会丢下她,赫连铮姚扬宇也是犟驴子脾气,护卫们有护卫之责,临阵畏缩也是死罪。
既然如此,瘟病恶疫,一起闯吧!
“大人!”有人追了上来,“糙民是山下九节村的里正,反正也要下山,糙民给您带路!糙民还认得几种防疫的药糙,也可以指给大人。”
凤知微点点头,一行人毫不犹豫推开横栏,踩灭柴堆,长驱直入。
刘知州怔怔望着所有人绝然的背影,只觉得心神摇动,半晌一跺脚,道:“快回丰州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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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村。
山腹里这个小村,看起来已经没有活人,四面散落着各种用具,到处点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头,散发着焦臭的黑烟,所有的糙棚屋子都一片死寂,连尸体都看不见,但是可以料想得到,所有冒着火头的棚子里,都一定有bào毙的人。
那九节村里正急急在路上行着,绕开所有的物体,眼神却像在寻找什么,直奔着某个方向。
他突然在一块菜地前停住脚步,二话不说便去扒土。
凤知微眼神一凝,看见那块菜地土质松动cháo湿,显见是刚刚挖过的,土面上,一只瘦弱的孩子的手,无力的屈伸在那里,手指呈抓挠的姿势直直向天,像是yù向这漠然苍穹,索要一个公平。
有个孩子被活埋在了这里!
姚扬宇“啊”的一声便要上前扒土,凤知微手一拦。
被埋在这里的,八成是疫病之人,谁也不能碰,她还要穿山,还要去祠堂,她不能带了这恶病走。
无谓的怜悯,只会害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