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仰头望向雨幕尽头,似乎想穿过这沉沉的雨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又似乎在做着默默告别,颀长男子眼神中泛起淡淡疼痛和柔软,却一闪即逝,随即他头也不回,掠向敌人之中。
人尚未到,手腕一振。
“唰!”
地面上弹开黑色的绳索,灵活而矫健的缠上追来的奔马,一滚一抽,最前面一匹马惨嘶着倒地,马上张弓搭箭的骑士猝不及防被掀翻,葫芦似的滚下去,撞上后面的马,那马仰首长嘶双蹄将抬未抬之际,雪光一闪,血影一亮如虹,一颗人头在雨花中旋开去,随即长刀自肘间翻出,一刀断了当先骑士的头,顺势一拉,齐齐斩去第二匹马的腿,马身轰然坠地那一刻,他已鹞子般翻身而起,撞入马上骑士怀中,刀进,刀出!
血光爆现里,第三个骑士也已经到了,长剑劈下风声猛烈,苍衍跃起,手中比寻常刀更细更薄的长刀,迎上那人的剑,刀剑相贴,“嚓”一声。
马上骑士只觉得对方的刀突然不见了,心中刚刚一喜,突然便看见一截刀尖无声无息紧贴着自己的长剑,蛇般滑出,瞬间she爆生命的星火!
刹那之间,毙两马,杀三人!
血浮屠第一高手!
小六被领头男子拖着奔行,犹自回头死死盯着他闪掠如电的背影,浑身都在轻微发颤。
是的,整个队伍都是老大的属下,都该在生死之境前赴后继,但是,不应该包括阿衍!
只有他知道,他是老大的亲兄弟!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父亲,他那三千里地一根独苗的儿子,是那个家族最后的后代……而那孩子……那个奇异的孩子,如果没有父亲,怎么能活成!
这一替,替的是两条命,替的是血浮屠首领家族延续的最后香火。
这样的决定,老大怎么忍心做下?
他突然不挣扎了,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眼上,领头男子看着少年苍白的额,微微有些怜惜的拍拍他,解开了他的xué道。
“我心里有预感,前面大概还有敌人。”领头男子沉声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引开对方,你记得一定要带……”
“走!”
他还没说完,少年突然一抬手,一把抓过他怀中包裹扔了出去!
小小一团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线,刹那扔出好远,雷声隆隆里隐约听得包裹中细弱哭音颤颤一响,领头男子大惊,急忙跃起去接,包裹落在手中,这才吁了一口长气。
等他再回头,少年瘦弱的身影已经掠向身后追骑之中。
浴血苦战的阿衍回过头来,望着小六,目光里不知是喜是悲,那少年只笑笑,轻声道:“天战世家中人,永远和兄弟共死。”
bào雨如倾,似苍穹悲歌辽远,末世皇朝的最后一批忠诚男儿,选择含笑蹈死。
领头男子抱着包袱,远远看着那背靠背作战的人影,眼底泛起微光,随即抿唇掉头离去。
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代替兄弟去死,但是,他不能。
怀中那一团轻软无物,责任却重如千钧,在没有完成自己誓言之前,他没有理由卸下。
厮杀声阻隔在雨幕和夜色之外,他奔行的身影快过闪电,远远的,山坳后露出一处小树林。
男子眼中露出喜色,他知道树林之后,便是终点。
然而那点喜色突然被冻结,他霍然转身,低喝:“谁!”
黝黯的树林寂然无声,树叶被风chuī得唰唰响犹如鬼拍手,那一声凝足中气的低喝,仿佛落在空处。
男子皱皱眉,提足真力,按照约定向树林之后掩映的一座茅舍传音:“皇极之后,求见谷主,请谷主履行世代相传密约!”
连呼三遍,树林后毫无动静,茅舍中灯光全无。
男子心中一沉,知道事qíng有变,立即不动声色慢慢后退三步,环顾四周,缓缓靠上一棵地势较高的老树。
这处视野开阔,身后又有遮挡,万一林中有敌人,也无法对他包围攻击。
在不利形势下首先选择最有利自己的地形,是血浮屠的必修功课。
男子十分谨慎,在靠上老树之前,已经仔细观察了树身没有异常,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然而后背刚刚靠上树身,他蓦然发出一声狂吼,一个大仰身拼命翻了出去。
落地时腿上鲜血淋漓。
树林中人影连闪,数名灰袍老者无声无息出现,将他包围在正中。
男子面色惨然,瞪着刚才那树的树桩方向,那里青苔累积,树根盘绕,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然而男子瞪着那树桩的眼神,就像看见地下钻出了一个魔鬼。
地下没有魔鬼,却突然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洁白的,不大的,看上去像是孩子的手。
树林幽暗深黑,灰色的雨丝斜斜打下来,暗淡的色彩里小手浮雕般鲜明,自苍青的老树身上缓缓伸出,这一幕怎么看都有几分诡异,男子素来稳定沉重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先是手,然后是手腕……伪装的青苔树根被一一拨开,现出乌黑的发顶,一个人,从树桩的位置,钻了出来。
他抬起头。
男子震惊的退后一步。
真的是孩子。
不过六七岁模样,披一件暗绿色油绒衣,看起来和那树身颜色近似,这种颜色难看得很,穿在这孩子身上,却让人觉得清而雅,正如这夜雨深林幽暗泥泞污浊yīn冷,他站在那里,所有人心中却都突然掠过一个词——玉人。
明光清润,如玉琢成。
不过一个孩子便已如此容色摄人,一旦长成,却又不知该如何的颠倒众生。
男子却只抱紧怀中包袱,警惕的盯着这个孩子——他不会忘记,正是这个看来无害的小小少年,躲在这树身之中,利用这雨夜暗林的掩护,偷袭了身经百战的他。
训练有素的血浮屠jīng英在密林遇险时,会习惯xing的先选择背靠大树占据有利地形,而正常qíng况下,人的视线一般都只会平齐向前而不会故意向下,他哪里想得到在那并不粗的树桩处,竟然会挖空藏了个孩子。
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
如果是有意安排,那这孩子也太可怕——熟悉血浮屠的作战自保方式,懂得人的习惯选择,胆大心细,出手狠绝。
刚才那一刀,如果不是他应变超卓及时避过,本来是该捅在他腰眼要害的。
那孩子微微偏头,有趣的瞧了瞧他,目光在他手中包袱掠过,突然淡淡道:“有些人就是蠢,何必费尽心思折损人手,像条狗似的撵在你们后面?与其千里追杀,不如守株待兔,你说,是不?”
男子抿了抿唇,目光向后一掠,那孩子立即道:“不用看了,你要接头的人,已经走了。”
男子眼神一颤,这个山谷的主人,和先主有约定,在他前来求助联络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然而这林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后方石屋依旧毫无动静,难道,人真的走了?
这么一想心中便是绝望的一沉,然而他依旧谨慎的保持沉默,并不失措慌张,那孩子却似能读心一般已经轻轻笑起来,笑容清雅明润,眼神却晶石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