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2(重续)
他的痴他的狂,他所有犯过的错,不过是执着的一种。
青青。
青青不会知道,他念出她的名字,心便满了,满的溢出来,流遍周身,四肢百骸都是甜。
他只想爱一个人,不在乎她是谁。然而等他弥足深陷,才恍然憬悟,原来她是禁忌。
身边传来细小响动,横逸睁开眼,宫灯拖长了女人纤柔的影,白香端了羹汤来,笑容是一贯的清丽动人。
“圣上早些休息吧。”
横逸抓了她的手,在掌心揉捏,略有些粗糙,但胜在绵软,柔若无骨,他瞧着她手背上一道细小疤痕,笑笑说:“满朝堂都在议论你家的事。”
又问:“这疤怎来的?”
白香另一手覆在横逸手背上,“那时父亲落了罪,妾带着弟弟妹妹,连烧水都不会,端不住锅,便不慎烫了手。”
横逸细细去抚那一道粉红痕迹,温热的触感熏着她,她忍不住想抽开手,却遇上横逸含笑的眼眸,他抬头看她,“还疼么?”
如鲠在喉,她说不出话来,待到他低头,才默默流下些许眼泪来,随即又拭gān了眼角,那双杏眼仍是黑白分明,仿佛一切伤心难过或是感动抚慰都不曾发生过,她仍是笑着,像一尊玉雕,晶莹剔透,却是通体寒冰。
又听他低声呢喃,“青青为朕挡过一剑呢……”他笑起来,又是一派孩子气,“一定很疼,疼得一辈子都记得。”
白香的心沉下去,笑容却愈发美,这美丽,太过凄厉,总让人不忍卒读。
“你不怕么?这样多的人对付你。”
她回过神来,答:“妾不怕,万事先有圣上。”
横逸说:“不怕朕独独将你推出去?”
白香略作吃惊模样,反问道:“圣上又要先低头么?”
“不。”他皱眉,脱口而出,片刻又停歇,叹息道,“可是朕心里苦得很。”
白香问:“您为何不能将她当作三千粉黛其中之一呢?”
横逸想了想,便说:“因她本就不是之一,她是青青。”
是唯一么?她听着,在心底冷冷地笑,“可是您能给她什么?名分?地位?钱财?或是应对过后宫佳丽之后播出的闲暇时的爱,所谓独予她一人的爱?”
横逸皱眉瞪着她,她这才觉失言,忙跪下请罪。
横逸又摆出威严姿态,抬手道:“这回且饶了你,莫再有下一回,好了,你下去吧。”
白香磕头谢恩,默默退出jīng巧殿阁。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未曾说出,比如,“你也要对她说,今生唯独爱你一人,其余不过点缀。”
比如,你什么都可以给她,除了名分。
比如,你说过多少廉价的泛滥的我爱你。
比如,妾只疯这么一次,只允自己问这么一次。
她心中冷寂,原来男人都长着同一张脸孔,何必为他伤心难过。
苍穹自倨傲,冷月独徘徊。
她笑笑说,目的从不在此,何必徒增烦恼。
爱是什么呢?
是一轮高照的月,是一团熊熊的火,月变幻,火灼手,看上去美好罢了,但也只需看上去美好即可。
二月二,龙抬头。
午睡懒起,青青眯着眼问萍儿:“伞……还来了没有?”
萍儿摇头,答:“没有。”
青青又问:“桃花开了没有?”
萍儿仍是摇头,“还差着月份。”
青青转过身子,闭上眼,刚一小会,便又睁开,问:“人呢?”
萍儿脸上带着笑,说:“痴人傻等。”
这一回,青青却不再笑了,她蹙着眉,仿佛深思,脑中却一片空白。
渐渐回想起当日画面,他立于枯枝雪地间,远远站着。
她站在紫竹伞下,远远看着。
后来,便到了一处。
再后来呢?
青青起身,望着墙角一树委顿了的梅花出神,“去寺里。”
萍儿愣了愣,随即利落收拾起来。
雪化了,脚下是一丛一丛泥泞肮脏的雪水,从洁净到脏污,原来都是必然,如我生临此世,便注定被污染被撕裂被戳伤,没有理由,都是神定。
风很冷,赵四扬站在风里,手中拿着八十四骨紫竹伞,瞧见青青走来,他便笑,说:“伞还你。”
青青不接,萍儿自觉落在后头,青青说:“风这样大,你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赵四扬问:“你冷么?”
青青仰起脸看他,眼泪便溢出来,一眨眼便又没了,恍恍惚惚,晶莹透亮,“嗯,很冷啊。”
赵四扬慌了神,忙说:“你别哭,早知道我该亲自送上府去,免你受寒受冻。”
青青走上台阶,“你不是书生许仙,我也不是千年白蛇,一把伞不过就是一把伞,给你了也不见得非得要回来。”
赵四扬道:“那你为何上山来?”
青青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佛堂,又回头来,瞧着一脸不自在的赵四扬,理所当然地说:“我自然是来拜神,怎么,大人不允么?”
赵四扬拿着伞,紧紧攥着伞柄,也跟进来,“我只见你来瞧桃花,不曾见过你拜佛求愿。”
青青绕着佛堂走上一圈,细细将那慈悲佛像一一看过,笑着说,“是啊,我不信。”
又道:“我只觉得佛祖可怜,世间人,大都贫困潦倒饥寒jiāo迫或是痛苦不堪时才想倒尚有佛祖一说,可怜我佛,看尽世间苦难,却连七qíng六yù都不曾尝过一星半点。”
赵四扬疑惑,“你既不信,又来求佛?”
青青走近了,扬眉,浅淡笑容,艳若桃花,“啊,我方才说谎呢。”
赵四扬便笑起来,说:“原来你专程来瞧我。”
“是了,只怕我不来,有人还要日日等下去,倒成了隆净寺一景。”
赵四扬的笑容,温暖得像一轮朝阳。
不知不觉,青青便也随他弯了唇角,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微笑。
但似乎非常快乐,是的,快乐。
青青的世界里,多久不曾出现过快乐这个词,单纯的,透明的,带着儿时追逐嬉闹的声音,夹杂着某种看似痴傻的劲头,莫可名状的纯白的快乐。
赵四扬说:“你不要再伤心。”
青青说:“伤心与否不是我能决定。”
赵四扬说:“如果……如果他总让你伤心,便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他不值得,难道你值得?”青青习惯xing地扬起嘲讽的笑容与嘲讽的语调,但赵四扬防守严密刀枪不入。
“我不知道,但我愿守着这片桃花,等你。”
你一回头,便能看到我。
求你,一回头,先看见我。
赵四扬的手心里已然满是冷汗,他克制着,令自己不颤抖不畏惧,抖擞了胆子说出来,即便她是有夫之妇,即便她是皇帝的女人,也要说出来,他不愿就此夭折辜负了爱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