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娘子
坠儿见这掌柜也是个懂事儿的,便随口教训了几句,顺眼儿往路放这边看过来,这一看倒是略惊异,心道好一个少年郎儿,模样好生俊朗,只可惜气息略显冷漠。
坠儿回去后,那靠着窗棂的女子依然凝视着这边,一直到掌柜领着路放和秦峥二人离开来到偏僻的那间剩余的倒座房,这才罢休,失魂落魄地关了窗户。
路放和秦峥进了客房,只见这客房果然极为yīn凉,一进去便觉得有些许寒气扑来。北地素来寒冷,普通人家的倒座房一般不住人的,只放些闲置家什。想来这间客房平日里也极少住客,是以里面也很简陋,只有一张chuáng,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盏灯和一套茶具,除此再无其他。
小伙计先上了两大海碗阳chūn面,很快又端来了一木盆热水,木盆上搭了一个手巾,口中充满歉意地道:“客官,实在是对不住了,二位将就一下吧。”
当下两个人各自吃了一大碗阳chūn面,就着从图招财那里带来的腊ròu,倒也吃得香甜。吃完后便开始洗漱,先洗了脸,然后便趁着这水还算温热,开始洗脚。
两个人都脱掉鞋袜,将脚放在一个盆里。
路放低头看盆里,却见秦峥的脚比自己的明显小上几分,也偏白一些,便道:“峥弟,你看你,身子比我瘦弱许多,连脚都比我小。”
秦峥看了眼两个人一起泡在盆里的四只脚,确实自己的比路放的小,但是——那不是应该的吗?
她虽然食量是大了点,力气也大了点,长得也没什么女子的美貌,更不曾裹过三寸金莲,可是和男子比身高比脚长,也太抬举她了吧?
路放此时望向秦峥的眸中却有几分心疼:“峥弟,这一路行来,你我忍饥挨饿,我只是看你身形瘦弱,想着你可能是吃不饱,凭空把长身体给耽搁了。后来在图招财府中,我看你食量极大,更加确认你往日从来未曾吃饱过。”
秦峥平生第一次,出现点点的愧疚之感。她这个人,有的吃,就多吃;没的吃,少吃点也行。若是挨饿,是有的,若说饿得耽误了长身体,那倒是不至于的。
她甚至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告诉路放自己是女儿身?
路放见秦峥不答话,便低头道:“我原本想着多在图招财那里待一些日子,让你也吃饱饭,长长身体,谁知道你着急走人,竟然要把我拉在那里不管了。”
秦峥听到这话,不觉哑然,又有几分感动,更想着不应该隐瞒路放的。
路放见秦峥面无表qíng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恰好看到两人的脚,便故意作弄她,用自己的脚丫去夹秦峥的脚丫。秦峥猝不及防,被夹住,觉得痒极了,忍不住斥道:“放开我!”
路放使坏,笑道:“就不放!”
秦峥哼了一声,抬起另外一只脚来就要去踢他,路放赶紧要躲,结果一不小心,竟然把水盆弄倒,顿时水洒了一地,连那盆沿上搭的手巾也都湿透了。
这下子谁也别玩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偏偏这客栈里连个多余手巾都不曾准备,于是只好端着依然湿漉漉的脚丫子呼叫伙计拿扫帚来扫水。
此时门被推开,谁知进来的并不是伙计,而是一个妩媚娇弱的女子,就是昏暗的灯光望去,正是方才倚靠在窗棂上的那位女子。
此时秦峥已经猜到对方是谁,当下端着湿漉漉的脚丫子打量过去,只见对方瓜子脸儿,弯眉如柳,双眸如杏,黑发如墨,此时身着紫貂昭君套,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穿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婉约卓然地站在那里,真是国色天香一般的人儿。
路放却是看都不想看来人,径自拿了一件外衫随手擦了擦自己的脚,又弯腰仔细帮秦峥擦好了,这才冷漠出声道:“我们要睡了,你一个女人家,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这女子如秦峥所猜,正是嫁给第二十六管家的路放曾经的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夏家的大小姐夏明月,如今的第二十六夫人。
夏明月见路放对自己如此冷淡,不由心伤,眸中瞬间涌出泪来,凄声道:“阿放,你是不是心里恨我?”
秦峥无奈,难道这两个人要当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来诉说别后离qíng,或者亡国后的恩怨荣rǔ吗?
夏明月感觉到秦峥看自己,顿时也觉得有点尴尬,当下脸红了红,鼓起勇气上前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个方便,妾身有话想和阿放说。”
路放听此,断然拒绝,冷冷的声调充满了疏离:“我没有什么话想和你说。”
秦峥认为自己还是暂时离开一下好,当下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谁知道路放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不用走。”
秦峥耸肩,好吧,她不走,反正这件事和她也没关系,于是她倒头,拉了被子来,埋头躺下。
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
☆、前未婚妻的男人
夏明月万没想到路放不让秦峥走,更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真个就不走了,难道自己要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和阿放哭诉曾经重续旧qíng吗?
夏明月脸蛋红了又白,最后一咬贝齿,又上前走了几步,娇声垂泪道:“阿放,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路放坐在chuáng头,剑眉紧锁,背部紧绷,整个人坚硬冷漠的如同一块石头。
夏明月嘤嘤哭诉道:“路家没了,我爹bī着我改嫁,可是我不想嫁,我想等着你。谁知道没几天,敦阳城就要被攻陷了,我爹带着我们一家逃离,路上我爹病了,我们遇到了土匪,带来的盘缠都被抢了。”她抹了抹泪:“是他救了我们全家,治好了我爹的病,我没办法报答他,只好嫁给了他。”
路放微微闭起双眸,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明月,你误会了。”
夏明月一愣。
路放张开眼,用着平静淡然的眼神望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妻:“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恨过任何人。”
他苦笑了下,道:“如果说要恨,那我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不能保全家人。”
夏明月听此,越发流泪,摇头痛声道:“不,阿放,你不要恨自己,这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我们命不好,怪这个昏庸无能的朝廷。”
秦峥躺在chuáng里面,整个人盖着被子,喘息不顺,她觉得有点闷。
夏明月却丝毫没在意chuáng里面躺着的秦峥,事实上她已经忘记了秦峥这么个人,她低头哭了一会儿,终于又道:“二十六爷身体也一直不好,他对我极好,特别疼爱,他说了,等他那天驾鹤西归了,他随我怎么样都行,不让我守着……”
秦峥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她是真觉得有点闷啊。
路放感觉到里面的秦峥不舒服,便用手安抚地碰了下她的肩部。
路放听到此,皱起了眉,他开始明白夏明月来找自己的目的了。想让自己当那个二十六老头子的替补吗?
夏明月在泪光中察言观色,知道路放不喜,忙诉说qíng怀:“阿放,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啊,记挂着你,从来不曾忘记过你!那一日,我在那里亲手放粥,你可知道你忽然那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整个人都傻了。可是你呢,你竟然穿的那么láng狈,你竟然要向我求一碗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说到这里,她是真得痛心疾首,哭得眉眼都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