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娘子
走出敦阳后,一路上畅行无阻地骑马而去,只见这大渊不过才立国数月,可是百姓们脸上都少了惶然,多了几分安详。也恰此时正是收麦的季节,官道上时有农家的牛车,车上拉着才打的麦穗,沉甸甸的,农人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知足的笑意。
官道两旁,或者是已经收割过的麦子茬,或者是尚未收割的金huáng色麦田,风一chuī,便起了波làng。
想起这条路,两年前他们也曾走过,那时候这条路上的人们面huáng肌瘦,一片惶惶之色,眸中都透着gān涸。秦峥渐渐唇边浮现一点笑意,道:“国泰民安,果然是这国家平泰了,老百姓日子就好起来。”
想着若是如今依然在打仗,便是收了麦,也怕被抢了去,也过不安稳的。
路放住马,环视四方,风chuī过时,黑发飘扬,他深邃的眸子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
良久后,他忽然开口:“秦峥,你还记得燕儿吗?”
燕儿……
秦峥忆起那红色的头绳,以及那惨烈的夕阳,点头道:“记得。”
路放伸手,握住秦峥的手道:“我曾发誓,在我治下,再也不会有这等事qíng发生。我想开创一个盛世之治,我要大渊的子民永远饱足,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人间惨剧。”
秦峥反握住他的:“只要不再打仗了,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放却道:“其实在南蛮入侵之前,大炎已经如朽木一般,民生凋敝,经济萧条,再者皇上不思进取,贪吏横行,更兼连年征战,兵役杂税,一层层压下来,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到了南蛮军入侵,杀伤无数,又赶上灾荒……”
说到这里,路放不再说下去了,接下来的事qíng,他们两个曾经一起经历。那逃荒路上种种,几乎是让人永远不愿回忆起的。
路放想起种种,轻声叹道:“如今要整顿经济,举步维艰,第一则是要银子,第二则是要人。大炎原本留下的官员,凡是能人贤才,我不拘一格地提拔任用,可是如今却是缺一知民生懂经济之人。”
秦峥听他提起这个,忽然想到:“其实若是论起知经济懂民生,我倒是认为你可以录用一人。若是此人为大渊所用,不出三年,保你国库丰盈,再也不愁什么银子了。”
路放挑眉:“哦,你说得谁?”
秦峥笑了下:“图招财。”
路放开始时想笑,不过很快那笑收敛了,眸中有沉思之色,片刻后终于道:“其实你说得倒对。”
秦峥点头:“我也是做买卖出身,想着这个国家的民生啊经济啊,原本和开一个店也不差。这开店要想开过,总是要想找一个好掌柜好管家。你看这图招财,年纪轻轻的就坐上凤凰城的第七管家位置,他必然是极有手段的,眼光好,敛财能力qiáng。若是你招了他来给你当官,还愁什么银子呢!”
路放点头:“你说得极是。我想着这一次,我们先去落甲山,看看咱们往日的屋子,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然后就去凤凰城看我姐姐,她怕是要生了,我总得过去看看。这一趟也顺便请图招财前来。”
秦峥深思道:“这图招财在凤凰城也算是一个人物,怕是不能轻易请的动的,你要知道,挖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路放闻言,故意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秦峥听了这个,笑道:“我想着,你可以把你姐姐请过来啊,你姐姐是公主了,自然应该跟着你来这里享福。你姐姐来了,到时候你的小外甥啊小外甥女也应该过来。再给你的小外甥封一个爵位,还怕他图招财不肯来?”
一时说到这里,忽记起路放所说路锦没有几年活头了,笑意敛去,面上便有几分怅然。
路放却仿佛不曾想起这事一般,点头道:“此计甚妙,到时候就依你说得办。”
秦峥舒了口气,当下和路放手牵着手,纵马奔驰,继续前行。一路上夏风chuī来,端得畅快。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处,天色已黑,却是错过了宿头,于是见前面地里有看瓜人建的凉棚,倒是已经弃用的模样,路放便道:“今晚将就些,就在这里住下如何?”
秦峥原本不是讲究之人,何况他们往日逃荒,什么地方不曾住过,当下便点头道:“好。我看那边有溪水,你去取些来,我们烧一把火,把咱们带的开炉饼热上,还有腊肠也烤一烤,正好就着吃。”
路放听此,倒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般,当下忙答应了,自己去了水囊去取水。
回来后,秦峥已经将火烧起来,把开炉饼和之前腌好的腊肠都烤了烤。那腊肠虽没有秦峥当日在落甲山腌得地道,可是却用足了各色香料的,此时烤来,香味四溢。
当下两个人分吃了,又各自喝了水。
正吃着时,却有人过来,看样子是个农人,背着一捆新打的麦子,问道:“你们既烧了火,可要小心,如今是打麦的季节,若是不小心走了水,把麦子烧了,你们可担当不起。”
路放听了,忙答应了,秦峥从旁也赶紧将火灭了。
农人看着那火堆成了灰烬,这才道了声谢,离开了。
当下路放和秦峥也吃饱喝足了,两个人便坐在田垄上闲聊,一时说起过去种种,都不由感慨万分。
路放见此,便谈笑间说起高璋,道:“若不是和他之间有国仇家恨,其实他对你倒是极好。”
秦峥哼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的,有什么好。”
路放忽然不说话了,侧首凝视着秦峥。
秦峥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她,两个人在这星月之下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不远处农人的吆喝声,以及偶尔狗叫声。
良久后,路放终于抬起手,抚了抚秦峥被风chuī乱的头发,温声道:“你还记得吗,昔年我发了高热,你背着我,把脚崴了,却不告诉我,依然要背着我爬出去。”
秦峥轻轻“嗯”了声。
路放深吸了口气道:“从那一夜,你我喝着同一个水囊的水,生死相依,我便把你当做最亲的人。即使后来知道姐姐还活着,在我心里依然视你为最重。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对我的重要xing。”
秦峥只觉得路放的这些话,沉甸甸地落到心里,她抿了下唇,点头道:“我明白。在我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
路放凝视着秦峥清泠的侧颜,心中却是默默地道:你不明白的……你是不明白,你对我的重要,到底有多重要。
不过,不明白也罢,只要我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他笑了下,温声道:“峥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该让我知道。”
秦峥闻听,侧首过去,道:“你认为我有什么瞒着你吗?”
路放道:“没有。”
他笑了下,补充道:“如果你没告诉我,那一定是你认为不重要。”
秦峥闻言,饶是素来冷心冷肺,也不由动容,道:“你若要知道高璋的事,我便一点点,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