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
一句不提用傅小姐做饵之事,态度已然十分明朗。
陆子谦从陆宅出来,意志消沉地走到大街上,打算随便找间酒肆,借饮酒浇浇心中烦郁。
夜色深深,街上却仍十分热闹,沉着脸在街上走了许久,好不容易寻到一间清净的酒坊,正要一头扎进去,忽听得一旁马车上传来一声低唤:“益成。”
陆子谦听这声音颇为耳熟,想了想,意识到是邓安宜,便停步,讶道:“子恒?”
就见有人从车帘内递出一张帖子。
一位立在车旁的下人接过,递给陆子谦道:“我们公子染了风寒,不便chuī夜风,难得遇见公子,想请公子去酒楼一聚。”
陆子谦疑惑地看一眼那厚厚的车帘,见帖子上的落款的确是陆子谦,踟蹰了一会道:“哪间酒楼?”
那下人便笑着往后一指。见陆子谦并无反对之意,便领着他进到酒楼。
不远处有名衣着朴实的男子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对一名车夫模样的男子道:“速给平大人送信。”
陆子谦在一间雅间内落座,又等了半盏茶,就见邓安宜从房中屏风内闪身出来,满面笑容,衣饰高华,只鬓发有些松散,似是方才匆忙束起,跟他平日整洁儒雅的外表略有些违和。
“益成。”
“子恒。”
邓安宜上前一礼,撩袍坐下,热络道:“万没想到我们竟能在金陵城中偶遇,上回在宝庆,未能好生一聚,今夜既能于茫茫人海中碰上,算得有缘,今夜势必一醉方休,方能放你回去。”
说罢,令人呈酒。
少顷,便有两名女子抱着琴进到房中,放于琴架上,袅袅婷婷走上前,含笑给两人行礼。
陆子谦正疑窦丛生,不经意往那两名女子一瞥,寒毛一竖,惊讶地定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就见其中一名女子明眸如水,肌肤胜雪,冷眼看去,竟跟傅兰芽生得一模一样。
第92章
邓安宜瞄了瞄陆子谦惊愕的表qíng, 淡淡一笑, 拂了拂袖, 对身旁婢女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婢女便走到屋角,打开薰笼,放了一样物事其中, 转眼间,袅袅幽香在屋中飘散开来。
邓安宜举袖遮面, 饮了口酒,放下酒盅, 细看一眼陆子谦,关切道:“益成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 可是舟车劳顿的缘故?”
并不提眼前那位跟傅兰芽极为相似的女子。
陆子谦却仍在盯着那女子细瞧,暖huáng的灯光朦胧了她的五官,乍一看去,简直跟傅兰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再仔细分辨, 才发现这女子鼻头比傅兰芽略宽,红唇略薄, 下颌处的线条也不如傅兰芽jīng致流畅。
气度上,更流露出几分傅兰芽身上所没有的轻浮媚态。
他怔了一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皱眉端酒,仰脖一饮而尽。
随后便勉qiáng一笑,接过邓安宜方才的话头道:“这些时日的确忙于奔波, 耽于饮食,晚上睡得也不安稳。”
说话时,只觉那薰笼中的香气直钻鼻尖,无端扰人,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他数月前曾于此事上吃过大亏,对焚香一事极为嫌恶,只是在他心中,邓安宜一贯是京中有名的德行俱佳的君子,故虽起了丝疑心,却也不好拉下脸面拂袖而去。
邓安宜嘴角弧度加深,不经意看一眼那名跟傅兰芽生得相似的女子。
那女子会意,缓步轻摇走到琴旁,撩起长袖,低头轻拨琴弦,一曲《良宵引》便流水般倾泻而出。
陆子谦并不肯再看那女子,然这琴声吟哦婉转,韵味深长,他听了一晌,竟至失神,酒盅放于唇上,许久未饮下。
恍惚间,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傅家时,曾无意间听过傅兰芽抚琴,琴声如huáng莺出谷,分外灵动,当真是琴人合一,堪比天籁。
然而经过这一年来的种种,往后再想听她抚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思及此,心绪顿时变得繁乱至极。
也不知是被这琴声所牵引,还是屋中气闷,头骤然昏沉起来,再循着那琴声抬眼,就见眼前那名女子竟渐渐跟傅兰芽的容貌重叠在一起。
就听邓安宜低低的声音传来, “益成,你为何千里迢迢来寻傅小姐?”他声音很低,吐词却清晰,一字一句传到耳朵里,话音里竟还含着些惑人的意味,直抵人心。
“自是……自是为了来救她。”陆子谦以手抚额,拼命保持清明道。
“哦?怎么救?”邓安宜饶有兴趣地接话,“傅小姐如今处境不妙,单只叫来几名武林高手,恐怕不能助她脱离困境,也不知益成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救她?”
陆子谦直觉那香气越发刺鼻,数月前的经历突然涌上心头,烦腻感加上警惕心,迫使他迅速清醒起来,他胡乱撑住桌面,晃晃悠悠起身,往外走去,“今日……我身子不适,下回……再与你一道饮酒。”
走到门旁,身子一时不稳,轰然倒下,察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忙又支肘爬起,仓皇拉开房门。
只觉走廊上气息无比清冽,意识越发清醒,立在门旁,回头一望,就见邓安宜本已追到身后,见房门启开,又倏尔止步。
两人对望片刻,邓安宜忽然歉意一笑:“看来益成身子的确有些不适,我却惘然无知,只顾着拉你饮酒,益成莫要见怪,我先向你赔个不是。今夜这场酒是续不下去了,也罢,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府。”
他语气谦和诚恳,陆子谦望他一会,忽又疑心自己方才太过糙木皆兵,可想起方才身上异状,心中惊疑不定,少顷,勉qiáng笑了笑,道:“不必,我这便回府了,下回再聚。”
说罢一拱手,一刻不停留,避之唯恐不及地转身下楼而去。
因着平煜态度明确,洪震霆等人在花厅中商议了一番,话题始终围绕在筹备武林大会上,无人再提起让傅兰芽作饵同去武林大会之事。
不知不觉间,外头天色透出一种拂晓特有深沉的幽蓝。
诸人先是打斗了半夜,又议了一回事,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疲乏不已,商量到后头,虽极力qiáng撑,到底露出了些倦意。
文氏父子见状,忙起身告辞,众人送了他二人出门,各自回下榻处歇息。
平煜令人领了傅兰芽主仆去另一个院落安置,自己却跟李攸往前院看望李珉和陈尔升。
大夫才给二人上了药,两人虽然依旧声嘶得说不出话,但万幸未受内伤,再将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这时许赫进来,对平煜道:“大人,林夫人领来了,可要立刻带她去见林之诚?”
平煜跟李攸对视一眼,点点头,往外走道:“这便安排两人见面。”
说罢,出了房门,一抬眼,就见院中立着一名缁衣女子,身边环绕着十来名护卫。一眼望去,那女子白皙清秀,直如二十许人,
走到近前,平煜才发现这妇人虽面庞秀婉,眉间及眼角却已有了淡淡纹路,似是常有愁绪萦绕心头,经年累月,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