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天下白衣》完结
快与瀚海王一样高的少年露出一排森然的白牙,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小豹子,静静地等着猎物走入自己的圈套。“父亲,那是我养的猎物,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云鸾没有去扶哈玛尔的手,自己挪下了马车。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沙漠,酷热在头顶蒸腾,云鸾嘴唇干裂,唇边翘起了一层白色的皮,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股血腥味从舌尖传到了口中,嘴唇上一阵刺痛,云鸾猜,他的嘴唇裂开了口子。
“哈玛尔马上给您拿一碗水!”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裂开的口子里涌出来的,哈玛尔慌忙地往马车后跑去。
“用羊脂膏!”策马而来的人弯腰把怔怔的云鸾拦腰捞起,让云鸾坐在马背上,双手圈住了他。
“是,七王子!”哈玛尔连跑带爬地上了后面的马车,不多时从马车内翻出了一个白瓷瓶子,取出了如玉般的羊脂膏。
“把它给我!”羊脂膏刚拿到手中,哈玛尔的身后响起了沙扬刃的声音。
哈玛尔小心翼翼地将指盖大小的羊脂膏奉了上去,恭敬地问北漠的七王子:“奴女替世子抹吧。”
沙扬刃锐利的目光扫在哈玛尔脸上,哈玛尔吓得连忙低下头,躬身下拜。耳边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过了好一会儿,哈玛尔才敢抬头。远处,七王子正笨拙地用羊脂膏给云鸾擦着唇,被他圈在怀中的世子两眼空洞地望着圈住他的少年不发一言。
世乐素照帝与北漠桓武公的恩怨就此开始了。
【逸闻 三百七十一】
有正史记载,在世乐革鼎帝七年开始,帝都沧落城内不论男女都会簪花,人们戴的最多的还是世乐人喜欢的冥凝花。那时候从皇城内传来了一则逸闻,有宫女曾经路过司命院,见当时还是少司命的巫玄头上也簪了一朵花,但不是蓝色的冥凝,而是普通的桃花。
【传说 十五】
元始帝平定世乐内乱后,用一年的时间修订了世乐内政法典。曾经集神、皇、政权于一体的司命院,撤皇权与政权,巫相临朝的黑暗时代终于结束。元始帝封四王分掌军、政、财三权,三权最终集于元始帝之手,皇权掌控于天姓,并立法典,四王血脉不得与司命院司命接触,违者褫夺爵位,贬黜为庶人。直到一千多年后,素照帝再次一统祖洲,这条法规才被废去。
第4章 质子·三
云鸾睁眼望着赤色如伞盖一般的屋顶,离屋顶最上方半尺的距离开了一个天窗,蓝紫色的苍穹被收在这一扇天窗里,星光闪耀。云鸾眨了下眼睛,深黑的瞳仁里泛起一丝白光,渐渐地,白光从中央扩大至整个瞳仁,眼白的眼色也比不上瞳仁的一色纯白。
“天鸾……”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一声又一声。云鸾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循着声音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未来的人皇……”这个声音很熟悉,云鸾觉得在哪里听过。地母么?不是,这绝对不是地母的声音,这个声音比地母的要威严,云鸾听过地母的声音,那是一个妙龄少女才有的声音,灵动、悦耳,甚至美妙。
“霰云的孩子……”霰云?云鸾倏然想睁大双眼,然而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你是谁?这是哪里?”云鸾开口大喊,声音如落叶入水,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她的力量已经衰弱到这般地步了么?”那个威严的女声又一次出声,云鸾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悲痛。
云鸾不知追着女人的声音走了多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已经开始喘气了,然而这个地方好似没有尽头。脚下一个趔趄,云鸾不支地跌在了地上,那个声音突然从云鸾的头顶传来,云鸾抬起头,就见一张绝艳的女人脸贴在了他的眼前。
“啊——”云鸾吓得大叫,他伸手想要推开那张逼近面前得女子的脸,却被人反手扣住了。
“云鸾!”耳畔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女声,换成了一个有些低沉又带着稚气的男音,这个声音云鸾听过。
周围的黑暗在这一声呼喊中全数退去,云鸾觉得有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而后一张少年的面庞出现在他眼中。这张脸云鸾见过。“救救我……”云鸾没有想起少年的名字,他纤细的双臂紧紧环在少年的脖子上,将脑袋埋在了少年的肩膀上,“救救我……有鬼……有鬼……”
沙扬刃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本是进来看看云鸾醒了没有,走进床边的时候,他见云鸾紧闭双眼,额头不断冒着冷汗,像是梦魇了。沙扬刃凑在云鸾耳边,试图叫醒他,云鸾一睁眼差点让这个八岁就射狼逐虎的少年吓出一身的冷汗。云鸾的眼睛好像失去了瞳仁,但是那一圈纯白的眼瞳因为太白而与周围的眼白分了鲜明的界线,沙扬刃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云鸾伸手扣住了脖子,这个孩子在他怀里抖抖索索地,还未从梦魇中醒来。
沙扬刃看不见云鸾的双眼,稍稍松了口气,右手贴在云鸾的后背,沙扬刃轻轻地来回抚摸孩子瘦削的背部,温声道:“没事了,没有人敢靠近地母的孩子。”
躲在沙扬刃怀中的云鸾突然从沙扬刃的怀中钻了出来,他抬起头,瞳仁恢复成一色纯黑,比沙扬刃第一次见这个孩子时候的眼眸还要更黑一些。沙扬刃手贴在云鸾的后背,他感觉云鸾那双眼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好像要将他吸进去,沙扬刃连忙推开了云鸾,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异瞳?!”沙扬刃拔出了腰侧悬着的那柄黑色古刀。
胳膊肘磕在床沿,云鸾眉梢锁在了一起。“异瞳?”云鸾茫然地望着离他三步外,双手持刀的北漠少年。
“你自己不知道么?”沙扬刃比云鸾大了四五岁,在北漠上,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不算孩子了,北漠的孩子年满十四就算成人,在月牙泉沐浴过的少年配上父亲亲自打制的匕首,就算是行过了北漠的成人礼。沙扬刃在两年前接过了父亲瀚海王赠予的古刀,这柄刀据说是千年前北漠天狼王迎战元始帝天缗时所佩的古刀,驱神劈邪,不论神祗还是妖魔,都躲不过这柄刀。
云鸾从沙扬刃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忌惮与戒备。云鸾轻轻摇了下头,不由自主地想去摸怀里的玉石,却被沙扬刃喝住了。
“别动!”沙扬刃往前跨了一步,即使他忌惮云鸾,但他仍旧是瀚海王骄傲的儿子。
云鸾惧怕沙扬刃,听他的喝声,云鸾真的不敢再动,手悬在胸中,他无辜地望着对面举起古刀的少年,随后垂下了眼眸。“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我?”云鸾嗫嚅,小声地抽泣,眼泪溢出眼眶,粉雕玉琢的孩子秀气得像个女孩儿,他一哭,就像有一柄匕首,轻轻地在沙扬刃的心上划下了一道细痕。
“你不知道?”沙扬刃放轻了声,手里的刀也垂下了一点。
云鸾摇了摇头,肩膀一抽一抽地。他在尽量的控制着自己决堤的情绪,可控制得并不好。
沙扬刃怜悯心又起,他放下了手中的古刀,将它重新系回了腰间。沙扬刃站在床边,看着垂着脑袋的内陆世子,一字一字地解释道:“你们世乐的传说,如果有人的眼眸会变换成黑与白两种极端的颜色,那这个人会毁灭所有的一切,他会失去所爱的人,至亲会枉死,只要是他爱过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善终。”沙扬刃绷紧了脸,这也只是传说,他从未见过有异瞳的人,对这个传说也将信将疑。
“失去所爱的人……至亲枉死……爱过的人都不会有善终……”蜷缩在床上的少年喃喃重复着沙扬刃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至最后几不可闻。他每重复一句,就抖动一下肩膀,好似十分害怕。
“我是异瞳?”忽然,云鸾猛地抬起头,与沙扬刃对望。
他的眼里满是哀伤,漆黑的眼仁看不见底,却让人看着心痛。沙扬刃想上前抱住这个瘦小的孩子,但一见他的眼眸,沙扬刃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不经意地动作落在了云鸾的眼中,十岁的孩子苦笑,他看明白沙扬刃怕他。原来,祖洲最悍猛的勇士们,也会惧怕身而妖异的自己。
今夜的帝都沧落无月。
素衣宽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屋内一豆灯火,在灯火前,跪着一个身着玄袍的人。玄袍男子长发披散在肩上,只用一根滚边压着金线的一指来宽的白缯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一簇头发。玄袍男子眉目俊朗,不过二十来岁,他跪坐在一个刻着葵花的素白色木盒前,闭着眼冥想。
素衣宽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玄袍男人,如睥睨天下的帝王,每一步都迈得坚实,迈得自信。
“国主深夜造访,巫远有失远迎。”跪坐在地上的玄袍男人淡淡开口,却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
云轩走至巫远面前,跪坐在他的身旁,目光徘徊处,是巫远面前的雪葵盒。“你今日占卜过了?”云轩微微俯下身,拿起地上的雪葵盒,就像是信手拿起了随便一样什物,将雪葵盒拿在手中来回地看了看,云轩刚要打开盒盖,雪葵盒就被巫远夺了回去。
“啧,不过就是看一下而已。”云轩咂了下嘴,身子往腿上压了压,他不太习惯这样的跪坐,虽然这是从元始帝开始就要求所有天姓贵族的坐姿,可云轩就是不喜欢。
巫远瞪了一眼云轩,将雪葵盒重新放回了面前的地板上。从元始帝革新司命院开始,每逢极乐鸟羽脱落,司命院的大司命就要用脱落的极乐鸟羽占卜。上一次,大司命巫远用极乐鸟羽占卜出了世子云鸾的不祥,唯送极北之漠,才可化解世乐皇族的血灾。这一次,巫远还未占卜,云轩就先登门造访了。
“我说过那并非一劳永逸的方法。”巫远右手修长的食指按在雪葵盒盖上,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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