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天下白衣》完结
扶风郡守早已失了魂,听见巫玄的声音更加胆颤,他已不知道巫玄说的是什么,只得讷讷点头,眼中却是一片死气。
巫玄见扶风郡守颓败之态,心知扶风郡守在连番惊吓中再无法恢复心智,与其现在杀了他,不如就让他继续当这个傀儡,而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隐藏于幕后,行雷霆手腕。
一队身着墨色军服的人将青龙王别院层层围住,他们的衣领上以银线勾了出繁复的云纹,云纹后藏着半块月盘,这是世乐新建的影月军徽纹,他们直接听命于御将军顾茗澜,而还有一部分精锐则听命于世乐国主。
大司命巫远抱手站在这队影月军阵前,睥睨地看着面前涨红了脖子的年轻王爷,眼眸中光辉流动,嘴角边轻轻挑起一抹讥笑。
青沂的折扇柄点在巫远鼻前不过半厘,今日春雨骤降,从重华宫内急忙赶来的青龙王连蓑衣也没来得及穿,只孤身驾马疾驰而来,他气冲冲地勒马横在这一队影月军前,张开双臂,试图拦下这些未经他允许私闯自己别院的人。
“没有国主手谕,没有御将军军令,大司命因何故要包围本王宅院?!”青沂差不多猜到巫远此番为何而来,他的宅院里住着什么人,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巫远亲自带人前来,就说明是巫玄告诉的巫远。巫玄!青沂咬牙,他最相信的人还是背叛了他。
巫远从手中露出一枚通透玉珏,正面刻着一只张翅凌云的极乐鸟,背面则刻着一个“轩”字,这是老国主云轩的令牌。巫远拿着它,表示自己承老国主之令,就算是国主天鸾也不可违逆。
青沂眉头在额头上形成了个“川”字,他冷笑一声,折扇端已点在了巫远的鼻梁上:“司命院不得涉政权与军权,大司命违逆,此罪当诛!”
巫远淡淡地扫了一眼青沂,抬手捏住青沂的扇柄,手微扬,就卸下了青沂手中的折扇:“老国主身体不愈,由巫远代行此令,巫远奉命行事,何来涉权一说?”
“你!”青沂手中用力,折扇上的力道却被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道所阻。青沂更加气恼,左手抬掌便攻,巫远趁机后退一步,他身后的影月军则将千机弩齐齐对准了青沂,只待巫远一声令下。
“你们反了不成?”青沂气极,大声喝问。
巫远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道:“影月军奉命追拿叛党,青龙王若再阻挠,可就犯了包庇之罪。”
青沂欲抬掌再攻,忽然感觉手被人制住,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子双手死死攀住青沂的手,担忧地冲青沂摇了摇头:“大哥,不要。”一身华贵锦衣沾染了泥水,平日里梳得齐整的宫髻已有一些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边,青沂讷讷地收回手,他想起来了,这座青龙别院原是她的宅院。
“大哥,不要。”青凝向青沂摇了摇头,“父亲叮嘱过的,不要毁了王府。”
“阿凝……”青沂望着这个妹妹,忽然觉得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妹妹一瞬间长大了。等天鸾北征归来,她就要成为天鸾的妻子,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就要彻底的离开青龙王府,离开他的身边。
“大哥,你说过的,世乐不能乱。”青凝的眼角渐渐浮出了泪水,雨落在她瘦削的身上。青沂的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千年前女人的名字——青芷。青芷?那位隐后么,她陪元始帝一统了祖洲,却在元始帝登临最高峰的时候消逝了,又因为她与泽牧若的关系,这位伟大的女人最终只能消失于瀚海如烟的历史中,不再有人记起。
“王爷决定好了么?”巫远扫了一眼雨中的两兄妹,问道。
青沂回过神来,嘴边浮起一抹苦笑:“青沂遵旨。”接着,青沂跪在地上行了个礼,而后径直站起身来,拂袖侧身,让巫远带着一队影月军走入了青龙王别院。青凝双手捂在青沂捏紧的拳头上,青凝感受到青沂手上传来的颤抖,不由得手中加重了力道,生怕自己的大哥隐忍不住,冲进别院内。
别院内,哀嚎声一声又一声地传来,青沂脸色渐渐绷紧,手不停地颤抖。哀嚎声如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地割在青凝心头,她只能将头埋在自己大哥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牵住青沂,事已至此,没有人可以再救沉沧,再救下泽牧若一手建立的暗杀组织,她不是青芷,没有放走敌人的魄力与觉悟,她只知道守护住世乐,才能守护住天鸾而已,她终究只能做一个平凡的女人。
第69章 春霖·三
从南边吹来的风渐渐暖和了起来。天鸾脱掉有些臃肿的白色大氅,挑帘走出了营帐,对面一顶略小些的营帐外,一个墨色的身影正从马上跃下,顾茗澜正从营帐内走出,看样子昨夜世乐的御将军睡得很好。
天鸾挑起嘴角,朝着对面的营帐走去,跟随在他身后的侍从打足了精神,紧跟天鸾的步伐,他们瞧出天鸾今日心情极好,忐忑了多日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主子留心脚下。”喜公公一边紧紧地跟在天鸾的身后,一边仔细地伺候着天鸾,自从老国主云轩退位后,他就被老国主安排来伺候这位新国主。喜公公心里偷乐了许久,连续侍奉两位国主,喜公公的地位可谓相当尊贵,然而这位新国主脾性乖张,喜公公只得处处小心。
天鸾微微垂眼扫了下身边低头哈腰的随侍,点点头温声道:“嗯。”
喜公公低着头看不见天鸾此时的表情,却听得这温和的声音,心里顿时欢喜,没想到连日来悉心侍奉终于得到了回报,当初天鸾北征,喜公公全权思虑后决定随天鸾出征,北漠苦寒,喜公公仍旧恭谨伺候,也渐渐知晓了天鸾的喜好,天鸾虽未称赞于他,语气却比往日要和煦许多。喜公公掩住唇边笑意,继续躬身扶着天鸾向顾茗澜那方走去。
顾茗澜早已注意到向自己这边走来的天鸾,他趋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向天鸾行礼。从马上跃下的墨敛之则不屑地挑起一抹蔑笑,不卑不亢地瞟了一眼这位春风得意的世乐国主。
“老师辛苦。”天鸾睨了一眼墨敛之,唇角扬得更高。不远处十六架投石车仍在不停歇地向那座已经被砸毁了一半的城墙投射,城墙下,身着皮质褐衣铠甲的北漠高骑军们正与身着银色铠甲的天羽军缠斗,在投石车后,千余柄天羽长弓例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城墙下拼命厮杀的北漠高骑。北漠败局已定,世乐还有三万风骑军和五千影月军没有动。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天鸾面前这位神色淡漠的中年男人。
顾茗澜站直了身子,垂首道:“国主果敢勇武,臣不敢居功。”
天鸾伸手在顾茗澜肩头用力按了按,顾茗澜看上去并不勇猛,相反他身材修长,长相又偏秀气,看上去像是个文臣,如今他身穿一身铠甲,挺直而立,仍旧掩盖不了他一身儒气。青沂说有朝中人私下称顾茗澜为“儒将”,与雷霆叱咤的首将军云锋不同,顾茗澜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丁点将军的气势。
天鸾笑了笑,搭在顾茗澜肩膀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他的眼光在墨敛之身上一扫而过,接着道:“孤要活捉瀚海王,老师办得到么?”
“臣定当不辱使命!”顾茗澜回得坚决果断,抓一个穷途末路的北漠瀚海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墨敛之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对君臣,北漠大势已去,祖洲之上,炎崆、南浔国灭,其余小国不足为惧,这场一统之战其实早就定下了结局,只是没有过程而已。如今过程和结果都有,剩下的路又该要如何走?
一柄白色羽箭直向沙扬刃飞来,沙扬刃手中天狼刃横转,将那枚羽箭一分为二,左手握紧锐势骤减的半枚羽箭,将半枚羽箭深深地钉入了贴近他身旁的一名天羽军的心口。又一枚羽箭破风而来,沙扬刃反手竖起天狼刃,用刃托卡住那枚羽箭,天狼刃贴在赤旅飞的马身边缘,划开近前一个天羽军的胸口。鲜血如柱挥洒,溅在沙扬刃脸上,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巨大的仇恨与不甘,北漠将亡,亡在沙扬刃手中,灭亡北漠的人是曾经与沙扬刃一起联手抢夺瀚海王宝座的人。
天羽军源源不断地攻来,沙扬刃已不知砍下了多少天羽军的头颅,然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已然分不清是雪色还是那素白如浪的天羽军,他带出的一队北漠高骑军早已被冲散,耳边熟悉的声音渐渐消散,沙扬刃知道这意味着他的同伴,他的子民的生命一条又一条地丢失在砾金城下。
“砾金城是北漠的屏障,没了砾金城,就没了北漠。”年幼的时候,齐格翰曾带着他们兄弟在砾金城下的荒莽原纵马驰骋,齐格翰勒紧马缰,掉转马头,握着马缰的手指着那高耸的城墙,对他身边的四个儿子说,“不能让任何敌人攻下砾金城!”
一柄长剑带着冷厉的光芒袭来,沙扬刃此刻贴在马背之上,他立即松开缰绳,离开跟着他十多年的赤旅飞,贴地滚了几尺,躲过了那令人猝不及防的杀招。沙扬刃“呸”了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泥水,他双手紧紧握住天狼刃,在他起身的刹那,他感觉到身后逼近的天羽军居然往后退了几尺。沙扬刃抬头,就见一片银色的铠甲左右分出一条路来,有人驾马而来,阳光照在他银白铠甲上,晃得沙扬刃不由得侧开了眼。
“久见了,瀚海王。”头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沙扬刃记得这个声音是属于哪一个人,那个儒雅却像是利刃一样的男人,正骑在马上,淡漠地看着他。顾茗澜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着墨衣的男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这个战场上的任何人都与他无关一般。
墨敛之……沙扬刃扫了一眼跟顾茗澜站在一起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手撑在地上,挣扎着从泥水里站了起来,褐色的泥水从他手中的天狼刃上滑落,又重归于大地之中。沙扬刃抹掉脸上的泥水,忽然笑道:“久见了,二位。”
墨敛之跳下马来,往沙扬刃面前走了几步,抱拳跪在沙扬刃面前道:“大王,臣有罪。”
沙扬刃眉头一挑:“墨先生何罪之有?”
“臣为一己之私,至北漠遭此大劫,臣难逃其咎。”泥水浸湿了墨敛之的衣角,这位圆滑的北漠富商脸上不再有虚假的表情,他坦然对上沙扬刃的双眼,向自己的侄子领罪。
天狼刃在沙扬刃手中转了个向,刀刃对准了墨敛之,沙扬刃道:“一己之私?你墨氏在北漠经营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重夺炎崆四郡?而我……“沙扬刃左手指了指自己,接着道,“拥有一半墨氏血统,也觊觎着炎崆四郡。”
“大王……”墨敛之愕然,他知道沙扬刃要说什么,沙扬刃不愿墨敛之为自己担责,北漠墨氏一倒,就再无崛起的可能,沙扬刃身上有一半的墨氏血脉,他不能看着墨氏倒掉!
“墨先生,北漠大劫,实乃沙扬刃错信他人,与任何人无关,墨先生可记住了?”沙扬刃收回对准墨敛之的刀刃,抬起天狼刃将它对准了远处骑在白马上,轻袍素衣的世乐国主。
墨敛之抱拳再拜,朗声道:“墨敛之明白!”
听得墨敛之的应答,沙扬刃露出满意的笑容,天鸾想要将北漠连根拔除,这个算盘是打不响了。
指尖跳起一团白色的火焰,瞬间将那张白色素笺化为灰烬。巫玄将双手重新笼回袖中,轻轻合上了眼。数月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窗外的赤榴花已经打起了朵儿,斑斑点点地嵌在翠绿的树枝上,再过一个月,这些赤榴花就会彻底绽放,如跳动的火焰,炙热得灼人眼。
“终于,要结束了。”巫玄忽地睁开眼,清冷的人眼角洇开一抹轻松的笑意。屋内的案头上放着三个琉璃盒,碧色、赤红、淡墨的光芒安静地躺在盒中,它们不再挣扎,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结局,无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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