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他的条件……明玄低垂着眼,长出了一口气,“你可以说来听听。”
令主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他商谈,“我不行跪礼,不当坐骑,不与你称君臣,这样你有意见吗?”
麒麟这种神shòu,生来很骄傲,他们和君王并非主仆,如果无法驯服,自始至终只能保持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君王在位短短几十年,麒麟不需要死守,但乾坤一旦出现混乱,那么出面平衡四方、止息gān戈,就是麒麟的责任。
明玄倒也没有表示异议,“其实我们之间不需要见外,先前我和师父被困小世界时,我已经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我隐瞒身份入刹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你和普通的麒麟不一样。你被贬万年,心高气傲,让你入世为我效力,我担心你会心生抵触。原本我是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谈谈的,可惜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被罗刹王掳到这里来了。”言罢他笑了笑,“有什么误会,今日解开就好,毕竟成就万世基业,还有赖你的协助。这世道人鬼错杂,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罗刹王,已经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这江山没有你的佐治,恐怕是不行的。”
令主静静听他说完,发觉他避重就轻很有一套。既然如此,深入的话题暂且就不谈了,走一步看一步比较适合他们。
“认真说,我们之间的误会都算不上是误会。你没有对我造成太大损害,不过害我白办了一场婚礼而已。”
他立刻接了话,笑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等天下大定了,我一定重新为二位筹备一场婚礼,风风光光送师父出阁。”
令主摆了摆手,婚礼不婚礼的,都是小事qíng。娶媳妇还要他cha手?他算哪根葱!他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含糊,“我现在很好奇,罗刹王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缕恶魄,chuī口气就散了,虽然蛰伏了两万年,可要从莲师手下超生,没那么容易,除非有人助他一臂之力。等回到中土,我非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可。先挖出他身后的人,再送他回钨金刹土,问问莲师是怎么管教手下的。”
他是敲山震虎,明玄心底即便有波澜,表qíng也依旧从容自矜。毕竟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是入门功夫,他尚且可以感慨:“或者做皇帝就像取真经一样,也要经历诸多磨难吧。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罗刹王本就是奉命行事……谁知道呢。”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看似看破,却又顺水推舟把莲师拉了进来。仿佛他也对人生毫无把握,一切全看老天的安排。
论心机和城府,妖界混日子的几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令主时而jīng明时而糊涂,璃宽茶的脑子基本都在怎么找姑娘上。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念了千年的佛,就算有忌惮,也始终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因此他并未费太多的力气就搪塞过去了。
璃宽茶手搭凉棚四下看,“漫山都是罗刹灰啊,又脏又臭,咱们还留在这里gān啥?”
于是大家拉扯拉扯,一块儿起飞了。腾上云头之后无方才终于有了踏实感,从高处看下去,等活山的山体果然是中空的,就像一个巨大的白蚁堆。通向外面的路有很多,可是身在此山中却像入了迷宫似的,无论如何找不到出路。所幸现在出来了,这回的经历于自身虽没有损害,但可惜了她的金钢圈,下落不明了。
她怅惘地抚抚手腕,有些感伤。令主发现了,小声问:“莲师给的那件法宝弄丢了?”
她点点头,“我担心不好向师父jiāo代。”
令主却高兴得很,那个金钢圈他早就觉得多余了,钻进去就能从世界的这头跑到那一头,实在方便过头了。她一直戴在身上,万一哪天忽然生了闷气,抬脚就走,那他就算肋下生翅也追不上她。
当然心下庆幸,嘴上不敢表现出来,他一径安慰她:“丢了就丢了,莲师是宽宏大量的人,知道你经历了一劫,不会怪你的。”
同乘一朵云头的明玄却更懂得讨好,他说:“师父别着急,回去之后我就派人来搜山,一定把师父的法器找回来。”
无方思量一番,终是摇头,“法器和人之间也讲究缘分,是你的,丢不了。不是你的,就算把山翻个底朝天,也没有用。”
她的这种态度,其实并不是大彻大悟后的放下,而是得偿所愿后的不思进取。有了爱qíng,什么才是值得她去计较的呢?她在等活山里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明玄收回视,知道现在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先放一放。他和那些jīng怪们不一样,他来世上走一遭,有他的大业要完成。不像他们,活着的重心如果偏离了修行,剩下的就只有食和色。
令主的藏臣箭she穿了小妙拂洲的天顶,罗刹王后方失守,这头崩塌,那头应当也有感应。据说大殿之上就现了原形,蓬头垢面的一个丑八怪,脸是绿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四颗獠牙有扁担那么长,人站着,牙都撑到地上了……这是明玄还朝后,朝里的大臣经过一顿混乱和辨别真伪,最终确定了他的身份,对他进行的描述。
他静静地听,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回身问令主,“罗刹王眼下不知所踪,朕害怕他还潜伏在皇宫里,万一卷土重来,那朕应当怎么办?”
他说他的,令主的注意力似乎没放在这上面。他迟迟唔了声,“这罗刹王这么体贴,弄得我都不知道该gān什么好了。”
明玄听后神色难辨,拱了拱手道:“还请护国想想办法。”
护国?护国国军师吗?令主斟酌了下,觉得这头衔扛的责任太重大,他一点都不喜欢。如果非要找个称呼,他笑了笑,“你可以像小鸟一样管我叫师娘。”
一句话说得堂上众人面面相觑,明玄的脸都憋红了,郁塞道:“男人怎么能称师娘!”
“那你是打算和艳无方断绝师徒关系了吗?”令主脸上笑意全消,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还是这一直就是你的愿望?”
不知是不是言中了他的心事,他缄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令主轻轻一哂,背着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踱了一圈,边踱边道:“小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要是得知你当了皇帝,一定会很高兴的。至于罗刹王,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去而复返。你怕的话,可以上丽水边上住两天,或者等小鸟到了,让她进宫陪你。”
明玄悚然,很快说不必,“这两天宫中加qiáng戒备就行了,不必劳烦瞿如。”
令主哦了声,“也好,那你先忙着吧。”说话就要走。
明玄忙叫住他,“师……师娘,这朝纲尚且动dàng,你不留下,助朕一臂之力吗?”
令主回身一顾,殿中的雕龙画凤都不及他分毫。他眼梢含chūn,眉角带笑,大概对他的那句师娘很满意,慢吞吞道:“朝中大事我也不懂,就不cha手了。等陛下登基大典那天我再来吧,这两天我也忙,打算把我和你师父的婚事办了。到时候给你发喜帖,还请陛下屈尊驾临。”
他说完,不待他发话,悠哉悠哉走出了太极殿。殿里大臣因他的桀骜不驯纳罕不已,追问这究竟是什么人。皇帝的目光追随他走出去好远,待他消失在殿前的长街上,才转过身一笑,“他是朕的爱将,说话冲了点……没什么,朕容得了他现在的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