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令主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苏软了,好不容易乍着嗓子说了句魇后言之有理,歪着脑袋对外道:“如此就麻烦冥君了。”
庞大的仪仗移动起来,四十八抬大轿向前行去,轿子里的令主忍不住擦眼泪,面对未婚妻,哭得百感jiāo集,“娘子,我好高兴,你总算承认了。我们挑个huáng道吉日重办婚礼吧,我一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新婚夜。”
无方束手无策看着他,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毛病又发作了。她承认什么了,让他感动成这样?可是好奇怪,他一哭便牵动她的心,她知道不妙,终究是有这一天,她被这老妖怪彻底祸害了。以至于他现在动辄挂在嘴上的dòng房,也似乎没什么可指摘的。她转头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心头yīn霾丛生,怎么办呢,处境似乎越来越让她绝望了。她一肘撑在窗口雕花的棂子上,落寞下去,眼里蒙上了薄薄的水雾。他还在她耳边哽咽,她一片惨然,回头对他说:“别哭了,我比你更想哭呢。麓姬说得没错,我遇见你,倒了八辈子的霉。”
“所以这藤妖死得漂亮!”令主有点恶毒地说,然后又纯良无比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可是娘子,我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在今生遇上你的。”
扶轿的璃宽和瞿如听见他们的对话,瞿如还是一脸茫然,璃宽茶却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他家令主终于要守得云开了,果然烈女怕缠郎,令主那点磨磨唧唧的能耐全用在求偶上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令主原来是这样的令主。
他吸了吸鼻子,“小鸟,等回到刹土,你就着手准备起来,这次是真的要送你师父出嫁了。”
瞿如漠然,“我当然希望师娘能娶到我师父,这样我就可以长期入驻魇都造福偶人们了。可是事qíng真的有这么顺利吗?我听了半天,都是师娘在自作多qíng,我师父从来没有松口……”
反正璃宽是信心满满的,“至少她也没有否认啊,刚才还叫主上‘阿准’呢,直接把令主感动哭了。”
瞿如嘀咕了下,“不是为了在冥君面前涨令主威风吗。”
可能男人和女人的视角不同,对待问题的理解也不同吧!男人觉得只要不否认就是默认,女人眼里默认离承认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管怎么样,令主高兴就好,为了讨个媳妇十八般武艺都使遍了,确实不容易。
抬头看看,酆都城越来越近了,那高大的门楼上有呲目yù裂的饕餮纹,两只眼珠子饰以巨型的夜明珠,方圆三里内都被照得灯火通明。
长长的吊桥上,有翩翩丽人当风而立,明珠的光略显清冷,她的脸也是冷的。抬了抬手,大军压城一人能当似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冥君下马赔笑,“卿卿怎么来了?”
“我听闻魇都令主驾临,主上出城十里迎接,为什么没有命人通知我?”冥后飞扬的眼向大轿瞥来,忽然莞尔,“上次令主大婚告chuī,我本以为又要单身个万儿八千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补救回来了,可喜可贺。今次是携魇后同来么?既然有女眷,我怎能不出迎呢。主上疏忽了,连累我失了礼数,让魇后笑话。”
无方坐在轿子里,透过门上轻纱,能看见轿外的光景。
那弱眼横波的女人应当就是冥后吧,酆都对美的标准似乎有些诡异,煞白的脸上描绘出血红的唇,美则美矣,总觉得yīn森。无方一眼便能看穿她的真身,原来是个罗刹。莲师渡化妙拂洲的时候有罗刹女不愿入佛门,仓惶出逃,这位冥后应当就是当初的漏网之鱼。
多可惜,曾经离正果那么近,却宁愿在这不见天日的酆都为后。无方对她的选择感到遗憾,除此之外女人面对女人,有些细微处的东西,霎那间就可以决定印象的好坏。
她转过头,轻轻对令主说:“我不喜欢她。”
令主乐颠颠地,“好,不喜欢得好。”
她无奈地垂下嘴角,还是从大轿中走了出来。
魇后的美丽呈放she状,照耀了酆都城外的一大片。她没有浓妆艳抹,胸前只佩戴着令主qiáng行给她别上的那朵qíng侣花。她有清冷的面容,温柔的眉眼,提着罗裙款款而来,拱手行了一礼,“冒昧打搅,还望冥后见谅。”
彼此审视,对方一目了然。冥后的唇角含着笑,笑容却慢慢有些难以为继了。
如果这位魇后的各种条件都不如自己,那还说得过去。她曾经不止一次猜测过新娘子的容貌,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一副长相。不说相形见绌,只觉得自己的信心受到了打击,她远比她想象的要好。
算qíng敌吗?其实也不算。当初她刚到梵行刹土时,和令主有过几面之缘。白准这人看上去吆五喝六十分嚣张,其实有一颗孩子般赤诚的心。加上魇都在刹土上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她漂泊太久需要找个依靠,便动了和他结姻的心思。她自认为外在条件无可挑剔,可是没想到,靠近他他就掩鼻,弄得她尴尬不已。
她不死心,向他尖叫:“为什么?”
“臭。”他退避三舍。
臭?明白了,是嫌她吃人,身上有腐烂的味道。可是一个杀鬼如麻的妖怪,有什么资格挑剔她?她在魇都外骂了他三天娘,他连面都没露一下。她口gān舌燥,却听说他上边chūn山挖野菜去了,最后她只好转投没人会嫌弃她的酆都,嫁给已经吃掉了几任冥后的冥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冥君简直是属螳螂的,几次chuáng笫间蠢蠢yù动被她痛打,后来就老实了。现在的夫妻生活还算和谐,可是只要看见那黑袍,她还是说不出的伤感,反正妖界jīng神出轨不算犯法。
她拿挑剔的眼光打量新任魇后,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为什么明明是煞,她却没有任何腐朽的味道?她微微前倾身子,在她领上嗅了嗅,闻不见尸臭,只有绵长的檀香味。她奇道:“魇后平时有什么饮食习惯?”
这样的开场白从来没遇见过,无方笑得很得体,“一三五吃荤,二四六吃素。”然后冥后的笑容就不见了,是一瞬抽离,无方恍惚明白了点什么。
她记得婚礼前令主来送嫁衣,说衣裳是冥后帮忙做的。后来又带了玉容膏,那也是冥后送的……看来他们之间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往事呢。她不动声色,回身望大轿,令主紧扣着双手站在轿前,是不是在担心着什么?原本以为老实的人,其实也没那么老实嚜。
她低头浅笑,沉溺在她美貌下的冥君这时才回过神来,上前比手:“嫂夫人入城吧,本君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席,为白兄和嫂夫人接风。”
当然款待嫂夫人是首要,白兄完全属于附带。冥君脚步轻快,已经很久没有自己风度翩翩的感觉了,美人就是能够激发人的热qíng啊。
进了酆都的未婚妻如鱼得水,她向冥后道谢,向冥君微笑,跟在后面的令主心如刀绞——她怎么好像把他给忘了?就算周围都是同类,也不能把他这个未婚夫扔到脚后跟吧!
他急急追上去,“娘子,你等等为夫啊。”好羞耻,追上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