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她匆匆叫了声艳姑娘,“我这小qíng儿的尸首会不会尸变?万一爬起来追我怎么办?”
妖也怕鬼吗?无方很想告诉她,她的小qíng儿就算尸变,恐怕也没有兴致追她。不过碍于好修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找个地方把人火化了。我对他的死因很好奇,倘或烧完之后有异象,还请姑娘一定来无量海告诉我。”
她隐入结界,霎时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猪妖背起尸体,打算寻个风水宝地架柴火,迎面遇见个细长个头的女人。女人指尖捏着诀,嘴里念念有词,正驱使十几只硕鼠抬人过来。猪妖都看呆了,没想到老鼠有那么大的力道,脑袋顶上扛着木板,木板上还躺着人,一溜烟过去,把她闪了个大趔趄。
无方接诊期间一直很忙,因为半月才开一回门,慕名前来的病者总是络绎不断。她擅长治妖,更jīng通鬼症,譬如莫名被占用了躯壳,或是身上无端出现异状,终可以从她这里找出首尾来。
一个狐女踏进她的诊室,施施然向她行了一礼。
“我最近总是心慌,提不起jīng神,三天前生了一场病,清醒过后发现长了这个。”狐女跽坐在席垫上,撩起袖子露出了莹洁的手腕,“起先以为是不小心刮蹭到的,可是任凭怎么施法,都消除不了。我担心有邪祟入体,特地来求艳姑娘为我诊断。”
无方只看了一眼便问:“姑娘最近是否有至亲过世?”
狐女呆了一下,低头说:“是我娘亲,一个月前坐化了。我那时不在她身边,现在想来……真是悔恨不已。”
世上有一种感qíng,是亲人之间的牵绊,没有私心,跨越生死。无方无父无母,有时候也很羡慕这些被爹娘深深爱着的孩子。
她牵起她的袖褖,掩住了她的手腕,“姑娘不必忧心,这不是病症,是姑娘的福气。不论人和妖,活着时都有三魂七魄,归yīn时魂魄齐全,才好踏入轮回。但世间总有牵挂,有些亡者愿意牺牲一魄,保护最割舍不下的人。姑娘腕上的是血线,危难时可以救你一命,待事qíng过后,这条线自然会消失的。”
狐女很意外,隔着衣袖握住腕子,“艳姑娘的意思是,我娘亲的一魄化做了这根线吗?你先前说魂魄齐全才能转世,如果不全,会怎么样?”
桌上的油灯闪烁,幽幽的光落在无方的眼角,她调开了视线,“缺一魄,下辈子会变成傻子。”
狐女愣住了,脸上的神qíng逐渐从惊异转化为哀伤,终于哭起来,哽声问:“姑娘可有办法,替我把这一魄还给我娘亲?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自保,不必她做这么大的牺牲。变成个傻子……我娘亲活着的时候何等聪明,我不能让她沦落到这步田地。”
虽然她也很为这对母女感慨,但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她不能做。
“送出的一魄要归位,必须下酆都,甚至八寒地狱。那地方不是姑娘能去的,妖鬼殊途,去了就辜负你娘亲的一片心意了。”
狐女最后哭着离开了,无方送她到门口,青石路两旁摇曳的灯笼把她的身影拖得老长。一旁的瞿如兴叹,“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只有爹娘。”
无方转身回屋,边走边道:“清明将至,你好好准备,上不句山祭拜你爹娘去吧。”
瞿如知道,每逢这时候她是最寂寞的,有个坟头可以祭拜,也好过来历不明。
“师父什么时候回东土看看吧,再去寻访一下那座城。”她讨好地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故地重游,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无方并不这么觉得,漫山遍野的尸体,腐臭直上九霄。虽然她是个煞,但对于这种场面,她一点都不怀念。
她扬手一挥,面前出现波光一片,透过这波光,可以看见结界外的一切。天极城bào雨不休,振衣还在chuáng上躺着。视角转到十丈山下,石碑前来了一顶轿子,轿外站着容貌秀丽的女人,轿帘打起来,里面是个昏昏yù睡的男人。
她拂袖打破了镜像,觉得事qíng好像越来越莫测了。
“yīn山恐怕要出乱子。”她蹙眉道,“我窥不破里面的玄机,为什么病的都是年轻男人,为什么个个无魂无魄……”
瞿如看向那条深远的石板路,“又来一个?”
她点头,“第五例了……如果依然是这个病症,我可能要往九yīn山走一趟了。”
莫名的病因和症状,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她在刹土行医多年,从来没有病人死在面前,最近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实在败坏她的名声。也许是她多疑,总觉得暗中有人在促成这一切,或许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吧。
轿子里的人进了结界,她早已在门外恭候。不等那女子说什么,伸手先探天元,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废弃的躯壳。
瞿如眈眈看着她,见她在错综的光影里直起身,艳丽的脸庞上浮现肃杀的气象,“你们可是从九yīn来?”
那女子略一怔,“不是,我们从衡石山来,不过距九yīn不远……灵医看,他还有救吗?”
她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追问病人的出处,“姑娘和他相处的时间有多长,是否正满三个月?”
这种问题涉及隐私,对方显然不想回答,模棱两可支应着,直到无方扬言要谢客,她才如实相告:“确实正满三个月。他的出处我不便告知灵医,总之我们是两qíng相悦,和那些yín奔的不一样。”
看来九yīn山附近掳掠男人的女妖不少,无方回身看轿子里的人,“姑娘听我一言,实不相瞒,这是我最近接治的第五起病例。病症都一样,查不出端倪,也不必费心救治,治不活的。如果姑娘想知道病因,就请告知我实qíng。究竟是染疾,还是其他缘故造成的,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qíng人死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想追究吗?谁知这女子一反常态,敷衍着说应当是旧疾,“他早前身子就弱,今天的事倒也不突然。”言罢拱手告辞,糙糙把轿帘往下一放,指挥轿奴把人抬走了。
瞿如侧目不已,“两qíng相悦为什么弄得做贼一样?死活也不问了,真不是偷人偷来的吗?”
无方嫌她粗鄙,“说不定人家有苦衷。”
“我倒觉得是妖女们颠鸾倒凤的时候没拿捏好分寸,一个个如láng似虎,把人折腾死了。”
无方翻着白眼进屋,关闭了石碑入口。今夜不打算再接诊了,事qíng太蹊跷,必须先理清来龙去脉。
“九yīn山在刹土西北,不属于阎浮。可惜莲师不在,否则可以讨他个主意。”她转过头来问瞿如,“你知道那座山吗?一向在谁的管辖下?”
瞿如站在灯架上,歪着脑袋说:“阎浮以外的世界,我也没有去过,不过知道九yīn山在梵行刹土。听说以前有金刚看护,后来金刚涅槃,那片刹土逐渐变成了秽土。yīn山荒糙遍野,多异shòu,血蝎就是产自那里……如果没料错,现在是魇都的地界。魇都里有个万年老妖,心狠手辣,喜食婴儿。每逢月圆之夜满城儿啼,刹土妖鬼个个闻风丧胆,师父应该听说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