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平洲纪
顾衍忽然开口,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青门山不是内宅,你带这么一群仆从家当是来修道还是嫁人。”
他认得出我,也知道我是谁。
他虽然不是故意嘲讽,可他高傲自我,从不在意别人感受,所以随便说些什么就言语刻薄。
我傻傻站在他面前,感觉棠花也飘落肩头,望着他那双眼倒映着我。
“我……我……”我带着我心腹的仆从,带着母亲准备的奢华行装,我昨天知道今天他要来山门迎我,沐浴更衣,穿着我喜欢的白衫,骑了我喜欢的白马。
他打量我几眼,似觉得我无趣:“你根骨太差,无缘仙途,和我不是一路。”
我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气闷:“我必能得道。”
顾衍微微挑眉,有些嘲讽:“那野jī也能变凤凰。”
“你……”我平时伶牙俐齿,总能哄得母亲和外祖母团团转,为何见了他就好像变得极笨,被他打击却说不出话。
他静静看着我瞠目结舌样子,忽然微微一笑。
我望着他微微弯起的眉眼,只觉艳丽过漫山棠花,叫人溺毙其中,不能自拔。
好像忘了他方才挖苦我的话,只是傻傻看着他眼睛,不知是不是chūn风太过柔软,那双眼也显得有一丝温柔。
我年少时候第一次懵懂qíng动,第一次惆怅多愁,第一次患得患失,第一次变得好像不是我自己。
在无数个年少的梦里,只有那年风中的棠花和那双带笑的眼。
任我从此如何机关算尽,如何嘴上说讨厌,说不喜欢,可我心里只是想叫他用那双眼再像那年看我,带着微微笑意,和淡淡柔qíng。
可白云苍狗,我与他越来越远,直至天涯两端。
他看不起我挖空心思毒辣yīn险,我恨他不解风qíng叫我爱憎两难。
那泪淌过他掌心,似将他烫到,缓缓松开手。
窗外白雪无垠,在月下莹莹如白昼。
那年在辟心谷,我扬言要他后悔,要他跪下来求我,其实只是我嘴硬,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
腰间手臂慢慢收紧,听见耳后他呼吸有些压抑。
“当年我没有退掉婚约,只是搁置 。”
我扯扯唇角,想笑笑,却发现不能。
“那你当初为何不答应。”
顾衍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这只是我站在窗前一场幻觉,才听见他声音。
“我当时只是看过你的画像。”
顾衍扶住我脸,静静看我,长睫低垂,那双眼艳丽无匹,曾叫我无数次魂牵梦萦。
慢慢低头凑近,渐渐包裹了棠花香气。
声音破碎在吻里。
“我说不要,只是因为觉得你实在太好看。”
第40章
清晨雪又开始下,青门山的人不肯走,就在沈家硬住下。顾衍拿着当年婚书找上门来,母亲当然不认。顾衍几乎昭告天下,一时萧顾两家和沈家的恩怨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谈资。我知道我的名声在外已经不能听,也觉得无所谓。魔宗宗主都当过,现在被人说成狐媚子简直不痛不痒。
闭门两日,虽然知道防不住顾衍,但我那天哭了,应是把他吓到,他也不敢再bī我。
我知道躲不开顾衍,想去霜凌境必须要顾家首肯,只是现在和他关系弄成这样,两家更是几乎势不两立。母亲心里只有萧轲,怨我和顾衍不清不楚。我又回嘴当初是她非要上门求亲,才惹出这样一段孽缘。母亲这才无可奈何作罢。
在chuáng上躺了两日,茶饭不思。萧轲那天和我说完重话,没有过夜就回景玄宗了。芷云也说没有留话,只能一再劝我宽心。可我怎么宽得了心。也许我真的不该那天勾引萧轲,如果没有到最后一步,也许我俩还能做一对表亲兄弟,不至于最终形同陌路。
萧轲要什么我都知道。可我没法骗他,更不愿骗他,我现在实在给不了他要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沈凝,可他要的不是这样一个我。
我现在实在太没用,全无修为,连御剑去景玄宗找他都不能。
我望着自己剑茧早已消退的手,微微出神。
“哥哥……”
我一愣,起身看见梦阖君探着小脑袋趴在门边看我。
“什么事。”我这两日落拓得很,连忙起身,招手让她过来。
梦阖君磨磨蹭蹭走到我面前,似有些扭捏。她一向十分活泼天真,我还真没见过她如此心事重重样子。
梦阖君抬着脑袋,小心看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哥哥,我要走了……”
我望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微微一笑:“连你也要走了吗?”
梦阖君望着我,眼中很是难过:“我和伯奇都要走了。”
我微微点头,摸摸她的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如果我有,就送给你。”
梦阖君痴痴看着我,一双大眼忽然落下泪来,将脑袋埋进我怀里:“其实我不想走,不想留你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笑笑摸摸她的头:“我怎么是一个人,许多人不是都在。”
梦阖君吸吸鼻子,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红着眼睛道:“我要你的血。”
我愣了愣,觉得她想要的东西实在奇怪,也不知道她是用来做什么,但我已经答应她有的都给她,一点血也不在话下。
梦阖君拿出一只拇指大的青玉色小瓶子。我划破手腕,让她将血收集在品种。梦阖君拿着瓶子盖好,又小心收进怀里,又抬起红红的眼睛看我。
“哥哥,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实在不放心。我法力低微,什么都帮不了你,还有许多事不能做,现在又要走了。只是我走前,要让你看一场梦,等你醒了,我就不在了。”
我还想问她怎么回事,可梦阖君含泪轻轻拍我脑门一下,我就不省人事。
月正中宵,山谷里的夜空明朗,虽有树影婆娑,但四周月光还算明亮。
不远处有堆篝火,火上烤着不知是野兔还是什么,滴下油,落到火中,发出滋滋响声。
我只记得方才被一只蛇咬了,逃出那蛇窟,我手握瑾棂,拖着被咬伤的一条腿,用剑做拐,缓缓朝前走。今夜天气还好,但这秘境中有中阶妖shòu出没,在外到底不安全。我第一次自己独立进入秘境中,难免有些无措。正想找个地方过夜,却没想到眼前模糊,渐渐倒下,不省人事。
醒来却见眼前这副景象。
这次父亲说要考验家中子弟,通过试炼石的只有我和沈决。母亲虽不愿意,但父亲还是将我与沈决都投入秘境中试炼。不然,本来送去景玄宗的名额就是我一个,哪容得他同我抢。
本来父亲是极宠爱我的,只是有一年要了我俩骨血不知去做什么,从此就对我冷淡下来,变得极偏心沈决。什么东西都要给他一份,本来在家中有我就没他什么事。
不过我也没有细想,只想着方才那条蛇气息十分奇怪,不知被咬了一口有没有事。
我坐起身,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醒了。”
回头看见沈决,他怀里抱了些枯枝,应是要做柴烧。还是那张和我颇相像的脸,细长凤眼,微微弯起,带着笑意。
他将枯枝放到火堆边,又翻翻火上烤的野味,对我笑道:“是不是饿了,那你来吃罢。”
我心里厌烦这个小畜生,平时没少欺负他,他却总要往我跟前凑,可现在四下无人,我又受了伤,总不好把他赶跑,不然谁来伺候我,我且先同他虚与委蛇,等利用完他再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