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平洲纪
雪柔话未说完,被陆冕一掌狠狠击到冰壁之上,吐出一口血雾,重重摔到地上。
虽然隔着幂篱,看不见他表qíng,可却觉得陆冕似乎怒极,浑身笼罩着一层淡白烟雾,有种莫名森寒肃杀之气。
“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留你一条命给苍冥报信,我不许他再动沈凝一根头发。”
雪柔衣袖被冰棱刮破,露出手臂皮肤竟然好似腐烂,带着诡异腥臭。
“这是……”我不敢相信看着雪柔。
雪柔扶住胸口,又吐出一口鲜血,嘴角蜿蜒血迹,仍是冷笑:“师兄这么惊讶做什么,莫非没听说过纵尸道者?就别大惊小怪了。你还是劝陆冕现在杀我,否则你这陆冕的心肝宝贝必要丧命我手。”
我当然听过纵尸道者,这是要将自己做成活尸,夺取尸身yīn气,炼制傀儡,cao纵尸体。我还奇怪雪柔以前学艺一向不jīng,怎会突然功力大涨至此,没想到是她对自己这样狠心,练了这样的功法。
陆冕白衣无风自动,缓缓抬起手:“那我成全你。”
“住手!”我挡在陆冕面前,阻隔他视线,“你别杀雪柔……”
陆冕仍是抬着手,掌心已有许多细碎冰棱逐渐凝结,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在他掌心盘旋扩大。虽隔着幂篱,仍能感觉他静静看我。
“是我害了雪柔,你放她走。”
雪柔在我身后嗤笑出声:“师兄,你以为你现在假惺惺为我求qíng,我就会感激涕零,对你感恩戴德?你想得美!我要扒你的皮!剜你的心!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雪柔几乎嘶喊出声,声音凄厉嘶哑。
我缓缓回头,看着雪柔发丝凌乱,满眼恨意,一身血污。这再不是我当年的小师妹,穿着胭脂色罗裙,动不动就脸红害羞,成天挽着我的手臂“师兄、师兄”喊个不停。她从前天真烂漫,如今满心恨意,痛苦挣扎。全都是我的错。
她及笄是我送她第一支步摇,她修道是我送她第一把佩剑。
我不管做什么,她都崇拜支持。我被人陷害,是她唯一一个跑去救我。
青门山里百年都是她日日缠在我身边,一同练剑打坐,看书吃饭。
她在我心里像一张白纸,我害谁都不想害她。
她全心全意对我,而我从未回应过她心意,是我辜负了她。
就算她做了再多错事,我也不忍心怪她。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闭了闭眼,满心苦涩,又看着她,“我把你当我最喜欢的妹妹,从来没想害你。我被人陷害,也是你偷偷跑去救我,我都记得。可我当时真的没想杀你,是我几乎没法控制自己。是我不好,我走了,也不曾去看你怎么样,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我骗你那么多,辜负你那么多,不想求你原谅,可我不想你活在恨里。我一生不管做过多少错事,可只有看见你才让我如此后悔。等霜凌境的事qíng办完,你再去沈家找我,你想朝我撒气,我都依你让你。好吗?”
雪柔怔怔望着我,双眸泛着血丝,又有点点泪意渐渐充盈,她轻咳一声,又吐出一口血,闭了闭眼,顿时泪水蜿蜒。她仍是咬牙切齿,压抑声音颤抖:“滚……通通都滚……”
她摇摇晃晃起身,手中又抖出一条血鞭,眼中泪意翻滚:“别再那样看我,更别再同我提从前。”
雪柔狠狠挥动血鞭,将dòng窟冰棱击得粉碎飞溅。
顾衍连忙抱住我后退。
雪柔好像愤怒又似发泄,只不停挥动血鞭,口中嘶喊:“滚!通通都滚!滚!”
冰原摇晃,冰窟快要崩碎。
顾衍沉声道:“她不会有事,我先带你出去。”
我望着雪柔好似不知疲倦,不断挥动血鞭,似要将这片冰原都击打崩塌粉碎,口中声嘶力竭哭喊:“通通都滚!通通都滚!啊——啊——”
她缓缓抬头看我,再不是那双爱笑的眼睛,只剩下满眼绝望泪意。
第46章
我被顾衍抱在怀中,他本就受伤,手上鲜血染红雪白狐裘。风雪中脸色有些苍白,但仍是低头安抚看我。
陆冕清杀冰原上残留的傀儡后跟上。
三人成行,忽然间只有沉默。
从头到尾陆冕都藏在白色幂篱中,一直没有剥开帷幔,让我看过他的脸。之前与雪柔对峙,他与雪柔说了许多话,我才知道这些年他都在暗中观察我。苦拙山的主人竟然是他。也对,否则他怎么会将我送给别人。我本以为他会将我永远囚禁在青门山,如今看来,也都不奇怪。他那样恨我刻骨,他能最后让萧轲带我走,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风雪越来越大,渐渐遮蔽前方去路,天地间苍茫无际。
风霜仍有归处,化作chūn水柔qíng,或重归云雨。
可人事纠葛,却永远无法消弭。我回望当年,也觉得yīn差阳错,一步一步,如履薄冰,退无可退,直到万劫不复。
我是咎由自取。
可雪柔不是。
连现在身旁两人,曾经一个弃我如敝履,一个卑微爱我求我珍惜。而现在一个将我抱进怀里,一个咫尺天涯见面也要隔着幂篱。
风雪茫茫,转眼间身后脚步就被风雪覆盖无痕,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入夜风雪更大,风中翻滚呼啸雪bào。
陆冕找到一处山dòng,燃了灯躲藏进去。顾衍抱着我坐在一角喂我吃gān粮,又用灵息温了雪水给我喝。陆冕带着幂篱坐在另一侧,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有时觉得他隔着幂篱在看我与顾衍,又有时觉得他好像已经睡着没有半点声息。
我小心给顾衍清理伤口,悉心包扎。顾衍静静看着我,眼中似有些温柔,伸手轻轻理过我的发,忽然低声道:“你以前是不是想要我的璃玉冠?”
我望着他头上的华贵束冠,觉得面上一热:“以前有点喜欢。”
顾衍又道:“那你现在还要吗?”
我咬咬下唇:“你肯给吗?”
顾衍没有说话,只是将玉冠取下。又解开我发丝,替我小心束起,但他笨手笨脚,仍有发丝散落腮边,将璃玉冠为我戴上,然后静静看我:“你戴更好看。”
顾衍平时从不披头散发,发丝必要一丝不苟束在冠中,此刻只用一条丝绳将发丝绑起,垂在后背,露出颀长脖颈,竟同平时禁yù冷酷样子有些不同。
我别开眼,仍不知如何回应他。
陆冕忽然起身,走到石窟之外。
顾衍看他一眼,但并无反应,只是对我道:“你身体受不住,今夜无法赶路,先休息。”
我点头,在他怀里渐渐睡着。
一夜无梦,张开眼,顾衍半坐倚着石壁,仍将我抱在怀中,也闭着眼,长长睫毛在光下投出小小一片扇形yīn影。我知他受伤又一直带着我,十分辛苦,不忍心吵醒他,还在他怀里没有动,但看看石窟内只有我二人,陆冕不在,难不成他在dòng外站了一夜?
一夜无梦,张开眼,顾衍半坐倚着石壁,仍将我抱在怀中,也闭着眼,长长睫毛在光下投出小小一片扇形yīn影。我知他受伤又一直带着我,十分辛苦,不忍心吵醒他,还在他怀里没有动,但看看石窟内只有我二人,陆冕不在,难不成他在dòng外站了一夜?
顾衍不多时还是醒了,睁眼环顾也发现陆冕不在。我俩起身稍作整理,走出石窟,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现在居然是罕见晴空,阳光洒落雪原,明晃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