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绒毛般的细雪缓缓落在了他的头上,雪又开始下了,我听见他轻轻一叹,下一瞬,感到身体又一次凌空而起,他重新将我抱入怀中,“天就快黑了,眼下,我们先寻一处栖身之所吧。”
我就这样被宋郎生一路抱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长,在雪势更大前,总算在山腰中寻到一个山dòng。
山dòng静谧婉转,确是这山上唯一的避雪之地了,宋郎生放我坐下歇息,只消出去了片刻,也不知从哪儿寻来gān柴枯枝,生了火之后抱我到火堆旁坐下,见我光着的脚丫露在狐裘之外,伸过手来覆上,用掌心的热度让我一点点的找回了知觉,我怔怔看着他,仿佛心中的寒冷也就这么被他捂热了,忽然觉得,其实有许多困惑也不那么重要了,这一刻这样好,有他在我身边,又何必顾虑太多。
宋郎生见我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这才松开手,掀开狐裘的一角,整个人也钻了进来,我想到曾经的隆冬在公主府里我们也会这样,就像是躲进了我被窝,然后抱紧我,再盖好被子,互相用彼此的体温取暖。可如今我们昔日的寝屋已dàng然无存,心中难免酸楚,半晌,却听他道:“想要先问,还是我先说?”
我抬眼看他,火光在他的眸子中忽闪忽映,“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当年那个小妹妹的?”
他望着我道:“昨日,在我带着你跳出马车时。”
那个时候?
“在马车上我明明什么也没说……”我茫然不解,“你为何会在那一刻得知?而且,那时采蜜明明还躺在你的身边……”
他见我这般诧异,淡淡的笑了一笑,“打从采蜜一开始出现在公主府时,我便知她不是当年那个小妹妹了。”他握起我的手,“你可还记得,那日她徒然出现,我问她为何会找到此处来,她是如何回答的么?”
我努力了回忆了一番,“她……似乎是说怎么都寻不到她的大哥哥,咳,也就是你,又唯恐她的失踪会令我担心,所以才找到公主府来……是吧?”
宋郎生嗯了一声,“那么你又记不记得,当年……那个总喜欢从玉龙山庄溜出来与我私会的小丫头总喜欢冒充谁的宫女?”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喜欢私会啊,“那时我担心你看出倪端,便同你说我是大皇兄的……侍奉宫女……”说到此处我恍然,“所以……”
“所以,”宋郎生接着我的话,“既然是前太子东宫的侍奉宫女,寻故人也不应当寻到公主府上,在我得知她是公主的宫女时,便已起了疑心出言试探,更为她备好盘缠,可她却是惺惺作态,你让她留她便留了下来……”他指尖在我的掌心一下一下划着,“那个与我相知相恋的小妹妹,心气是何等之高,若是见我变心,多抵二话不说便走,又怎么可能屈于公主府中长住?”
我心中百感jiāo集,无怪那时宋郎生对“小妹妹”的态度那么决绝,我还为此郁郁寡欢,此番想来当真是愚昧至极,我缓缓问道:“你既已看穿她,何不告诉我?”
“采蜜的出现令我怀疑起当年的逃亡是否另有主使,是否另有图谋。我不愿你参与其中,依你的xingqíng若是知道了,决不会善罢甘休,反倒极有可能步入他人所设的陷阱之中……”
听到这我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眼神,若是让他知道那后来我确实独断专行,还被风离牵着鼻子走,他会否更恼我了?回想起昨日,想到他眼见“我”埋入泥沙中时绝望的模样,我讪讪问道:“那么……你此刻是否仍在气我,气我诈死,气我看着你在火海中喊我的名字却不应你……”
宋郎生道:“自然生气得很。”
我心中本就愧疚,见他毫不安慰我,又想到日在公主府时他对我说的那番绝qíng的话,禁不住道:“但你早知那采蜜是假的,昨日却为何还要那般凶我,还对我说什么‘恩断义绝’的话……”
“我原本还不信她,你倒好,没事说什么‘从七年前就处心积虑的接近我,调查我,还派千军万马bī死我爹我娘还有采蜜’这些话,彼时我本来就乱作一团,还未弄清那贺平昭那采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却来火上浇油混淆视听……”
我道:“我那说的都是气话……”
他斜睨道:“我说的自然也是气话。”
我不开心的瞪他,“你还说我是蛇蝎心肠!”
“那是谁唤我乱臣贼子的?”
我:“……”
他见我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伸手揉乱我的发,“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好好的在我跟前,又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的呢?”
“是我不好,”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明知不该那样对你说话,不该坠入别人的陷阱之中,可当时你那样说,我确是心如死灰,所以才……”
宋郎生轻声道:“当时的qíng况你也不是不知,若我留下只有任人摆布,不与你反目,又岂能要挟你逃离?”
我怔怔问:“你是故意的?”
“我虽气极了你,却也不至在没弄清真相前就妄下定论,”宋郎生的眉稍稍舒开,“原就是想带你离开,到一处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再与你详谈。”他稍稍一顿,“其实与公主朝夕相对这么多年,我并非从未想过你就是小丫头这个可能xing,只不过……两年前在灵山之上,你与聂然所言乃我亲耳所闻,不论如何想……”
我赶忙打断道:“那个时候,我说的话并非是说给他听的,我是……”
“你是说给我听的。”宋郎生笃定的笑了笑,“那日山上你约见的人,是我,不是他。是么?”
我抿了抿唇,努力抑制住险些破喉而出的哽咽,“可是昨日在马车之上你明明还……后来又是如何想通的?”
火堆啪嗒一声响,宋郎生探出一只手添了几支柴火,“就在跳车后,我们滚落在糙丛中,你以为我有事,我看到你害怕的样子,你是那么害怕失去我,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我的襄仪公主如此在乎我,又岂会狠的下心设伏杀我呢?”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静静望着我,道:“不论是太子设下的圈套也好,是风离的算计也罢,哪怕采蜜的‘证据’再确凿,又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如何说,只要我相信公主,只要我懂得你的心意,识破那些yīn谋诡计又有何难?”
我从来没有想到,宋郎生给我的回答,会是这样。
他静默了片刻,道:“因为信你,那么就说明做这些事的人必是另有其人;采蜜能将当年的那封信算准了时机给我,只怕当年你连看都未曾看过,她在那种qíng况下还不忘告诉我你曾以她的名义与我会面,却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念及于此,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知道谁才是我的小丫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