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宋郎生抬起头,用那双雪亮的眼将我看了又看,“公主是如何得知这道菜名为‘清风鲵鱼’的?”
我怔住。
是啊,我怎么知道这菜叫清风鲵鱼的?
“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我眨了眨眼,“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公主确是极爱鲵鱼。”宋郎生细嚼慢咽,慢悠悠地道:“公主记得它,却已不记得我,想来我竟连一条鱼都不如。”
又来了。
我讪讪的笑了笑,“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可还记得驸马的名字,这样相比之下,驸马于我而言比我更重。”
其实之所以能记得他的名字只因他名声太响,这般说若能逗他笑一笑也是无妨,谁知他的手顿上一顿,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依旧不变,我也就放弃了这不现实的想法。
这家伙,明明长着一张好脾气乖巧的脸。比如他有一双黑黑润润的眼睛,好像沁在水里的黑玉,不大明显的内双,低眼时可以看到长睫温柔的下垂,眼睛瞪了大了就变得单单的模样,带着一股特有的糙木气息。
所以越是冷着脸,反越显得一副孩童恼怒的模样,半点威慑力也没有,我不禁沉思,他究竟是怎么当他的大理寺卿的。
“公主在想什么?”
我忙笑道:“没想什么,也想不起什么。”
宋郎生叹了一声,夹了块jú香ròu放在我碟子里,说:“公主记不起过去的事,莫不连失踪后的事也记不起?你双脚磨出了水泡,显然是走了很长一段路,背上受过利箭穿刺之伤,想必亦是凶险万分,你在民间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事,为何一次都不曾与我提起?”
脑海深处忽然闪过一抹墨蓝色的身影,那夜寒月凛如刀鞘再次戳入心底,我僵硬的别过头去,道:“自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说不说都无所谓……”
“无所谓?”宋郎生一掌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
他收口没说,我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宋郎生气咻咻飞了个白眼给我,语气却是淡淡,“我就是要吊公主胃口,你不说,我也不说。”
……这驸马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驸马,你究竟是怎么当上我我驸马来着?政治联姻还是……”我吞了吞口水,“两厢qíng愿?”
他看着我,不说话。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漂亮的眉眼绽出一丝笑意,“一厢qíng愿。”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你……对我一厢qíng愿?可我若不喜欢你,皇……呃,父皇又岂会招你做驸马?他不是很宠我的么?”
“我想公主是理解错了,”宋郎生饶有兴味道,“我是意思是,公主对我一厢qíng愿。”
我:“……”
他笑道:“先是对我一见钟qíng,再见倾心,而后qiáng行将我掳入府中,生米煮成熟饭后bī我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否则以冒犯公主之罪治我于死地,我抵死不从你便以我族人xing命bī我就范,于是最后,我妥协了。”
我:“……”
他耸肩表示他说完了。
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在说笑吧。”
他端起碗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说:“这于我而言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我为何要诓公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那你不是恨透我了?”
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确实。”
我:“……”
“不过,”宋郎生做出思考的模样,像在斟酌着怎么说,“我们成亲后公主待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久而久之,我也略略有些感动。”
我:“……”
他安详地啃着jīròu,添了一句:“所谓爱恨本在一念之间……”
我已经思考无能了,“所以你就……由恨转爱了?”
对面宋郎生淡定道:“是爱恨jiāo织。”
我:“……”
就在我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说事还是真的在说笑时,一位侍女匆匆的跑进偏厅来,急道:“公主殿下,驸马爷,韩大人登门求见。”
宋郎生眉眼不抬,“告诉他我们在用膳,没空搭理他。”
那侍女道:“奴才都说了,可韩大人这次说非要见到公主殿下不可,他会一直等下去。”
“那就让他索xing等到明日和我一起上朝罢。”
侍女战战兢兢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求救的意思,想来那韩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我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一会出去见他,让他候着吧。”
侍女这才退下。
我问:“这韩大人是谁,听话里的意思找我不止一次,你可知是什么来意?”
“他是吏部尚书,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要个人,从公主失踪到现在,他来了不下十回,每次都让我挡了回去。”
我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他要的是什么人?为何找我要?”
宋郎生端起酒杯送到口边,再又放下,“既然公主这么好奇,出去会会便知。”
这韩尚书果然守在正厅之内。几案上的茶点他动都未动,见我和驸马踱步而出,忙站起身走近几步,拂袖跪下,头咚的一声磕出响,吓得我心肝一颤,“你……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未抬,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求公主开恩。”
我沉默着。
我本来想接“韩大人,有话好好说”,总觉得这语气太过屈尊纡贵,还是说“您请起请起”,又怕这算是应承的一种说法,所以只能沉默。
这韩尚书见我不吱声,只得屈着身子纹丝不动,可怜那腰板看去委实不大利索,“公主,老臣深知犬子之举令殿下您受到伤害,老臣也感念公主对那孽障的不杀之恩,然事qíng已过许久,那不孝子毕竟是老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还请殿下看在老臣一片报效朝廷之心,放过他吧。”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宋郎生。
他轻咳一声,沉声说:“韩大人,你自己都说令郎罪无可恕,公主宽宏大量才留他一条xing命,如今却还想得寸进尺,虽说大人身居要职,家中世代为官,却也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我想我大概有一些明白了,虽然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韩尚书的儿子究竟怎么对我造成伤害来着,可惜不能当场询问。
这韩尚书瞅着宋郎生油盐不进,又把注意力转回我的身上,继续道:“若得公主殿下首肯,大可依律法处置犬子,杖刑也好流放也罢,也总好过在公主府内……”
怎么样?我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偏偏哽咽不语,我不免有些闹心,“韩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我把他留在府内,倒是委屈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