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泊
被打得皮开ròu绽的女人隔天就一命呜呼了。
接着是大太太染上了芙蓉瘾,某天夜晚,也离奇地bào毙了。
这时所有人都传闻着,一定是死去的寇少爷复仇来了,他的尸首不是还埋在这宅子里吗?他定是死得不甘心,在这间宅子里作祟,于是后边的厅堂再也没有人敢进入,寇少爷死掉的那个房间更是成了寇府的禁地,所有人连经过都不敢经过。
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过了几年,最后,索xing大家搬出了这栋山间的宅子,回到了山下的老家,但才刚回去,就碰上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瘟疫,主人们死得死,仆人们逃得逃,寇家的风光到此算是正式画下了句点。
没有人知道寇翎的鬼魂是不是还留在那山中的大宅子中,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见到他过,除了阿枝。
小时后的可怕经验,让这个小女孩戒心很重,从来就不相信别人,也不愿意和别人打jiāo道,甚至是对自己的父母,她也总是沉默着。
大家都以为,那个事件把这个小女孩吓哑了。
而事实上是,阿枝打从心底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是值得她为他开口的。
长到了十岁大的时候,阿枝已从她母亲那学了一手好厨艺,但她从来不帮任何太太还是少爷煮饭,不管母亲怎么威胁,怎么打骂,她就是不gān。
她所认定的主子,就只有那么一个。
有一次她背着所有的人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熬了一碗费工的桂花杏仁燕窝羹,她把羹盛在磁碗,一手提着灯笼,悄步往那没人敢去的后厅走去。
她知道他在,那个小时后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人漂亮的脸庞,好听的声音,护着她的高瘦身子……
她也没有忘记他喝下了那杯剧毒的茶,叫她惊心动魄的一刻,没有忘记大人们把他装入了木箱子,埋入了土中。
小小的心灵在那一场风波后早熟了,她一直想要表达自己那么深切的感恩,但是他却从此消失了。
走入了黑暗的后厅,她把灯笼放在一旁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羹,跪在厅门口。
「三少爷,我给您作了一碗羹。」
空dàngdàng的厅堂里除了她自己的回音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静得叫人jī皮疙瘩头皮发麻。
「三少爷,我给您作了一碗羹。」
阿枝不死心,继续跪着,跪到脚都麻了没感觉,端着羹的手也酸得抖了起来。
「三少爷……阿枝给您作的羹要凉了……」
就在她累得半死双手颤抖不止把一些羹汤都洒了出来,失望透顶地眼泪模糊了视线想要放弃时,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少爷……」阿枝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抹了抹眼泪。
站在她面前的「人」还是五年前的模样,一点改变也没有,只是那张清秀的脸蛋变得非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妳gān麻给我送羹?」
「少爷,您救了阿枝一命,请让阿枝服侍您,报答您的恩qíng!」阿枝磕着头,把在心中反复着五年的话说了出来。
「一个鬼有什么好服侍的?」寇翎微微笑道。
他的笑容很美,但在阿枝的眼中,那笑容虽美却也凄绝,她于是下定了决心,她要服侍这个人一辈子,要帮他找到替死鬼,要在她有生之年帮着这个少爷脱离这见不得光的孤单命运。
她下定了决心。
嫁个好男人,保证后半辈子的幸福安定,是那个年代女人的终极愿望。
找个替死鬼,保证三少爷能够早日超生,是陈阿枝的终极愿望。
月亮湖位于深山,本来就没什么人烟,无奈每回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了,少爷总是千方百计阻挠她的yīn谋。
这次,她处心积虑地故意天天都在亭子里放置瓜子一碗,半年下来,瓜子的存在终于变得如同桌子的存在一样理所当然。
而那些瓜子,是阿枝含辛茹苦趁着少爷白天睡觉时,戴着老花眼镜仔细地一颗一颗用镍子夹着浸泡水莽糙熬出来的汤,再一颗一颗晒gān放回去……
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阿枝几十年来的终极愿望,终于达成。
第6章
青禹推开了宅门,便看见大厅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跟钥匙,洋洋洒洒的毛笔字写在宣纸上,文言的遣辞用字,所幸青禹高中时代国文读得还不错,要不然真鬼才看得懂。
其实内容简单明了重点只有三:一,他感到非常对不起青禹。二,为了表达歉意这栋宅子包括全数的古董家具珍宝全部jiāo给青禹。三,提醒他若找到了下一位,得在月圆之日把自己沉入湖中。
特别jiāo代,沉入湖水时必须除去所有衣物,怎么来这世界,怎么离去。
「好个轻描淡写……」青禹气得把信揉成一团,他当然不知道寇翎在这个宅子足足等了他一个月想要亲自跟他解释这一切,最后却坳不过阿枝的再三催促,提笔留了这封信才离去。
他只知道这个姓寇的家伙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害死人,留封信潇洒地就拍拍屁股去投胎,可恶至极……
青禹又生气又绝望地往一旁的太师椅坐了下来,头一转却瞥见一旁小几子上有笔墨,砚台里的墨汁还没gān,他立刻跳起来奔出宅子。
抬头一看,月亮圆如盘,今天是满月。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
寇翎屈着膝坐在月亮湖畔,凝望着一湖深紫,沉思着,做他最后的人生回顾。
算算,阳寿yīn寿加起来,自己也是个百多岁的老人了,回想这一百多年的岁月,竟是没有什么可以追忆的事qíng,没有什么可以怀想的人。
当然,没有人会因为寇翎这个人的存在而感到欣喜,除了阿枝以外,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感伤。
一辈子说穿了就是孤独两个字。
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原来还是有所期望。
期望能够活在一个像家的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有亲爱的家人彼此重视着。
这个期望只好等到下辈子。
然而他却也没忘记那个时候他对父亲说的话,投胎也生不到什么好人家。
自己也是害了别人的xing命才得到转世的机会,所以大概也没能有好的来世。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件事qíng了。
那个祝青禹……
他现在怎么了?能够适应吗?有家庭孩子吗?能不能顺利找到「接班人」?
抬头看着天空有两三抹微云像棉絮般飘过满月又飘离,又起风了,再不走,今夜就来不及走了。
也罢,现在想这些,也都是无补于事。
他解开他那间月白色长衫上的布扣子,脱下衣服,脱下鞋袜,还有眼镜……那个年代这是最时髦的东西了,他一直都很喜欢,但也是带不走的。
跨入了水中,一步一步地往湖的深处走。
赤luǒ的肌肤上有水的触觉,却没有冷的感觉。
因为身体总是比什么都还要冷,于是很悲哀地不知寒暑渡过了八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