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我笑笑,有些无谓的说道,“我已不能再沾酒了,今日只好在一旁坐着,看子高饮酒。”
他急急问道,“为什么?”
将我所有的渴望所有的爱意,压在心的最底处,我淡淡告诉他,“子高,我已命不久矣。早已病入膏肓,原以为是见不着你这最后一面了。哪知天可怜见,仍让我临终前能与你告别……”是啊,早就病入膏肓的我,居然能拖到现在,居然能让我在容颜依旧时再见上他一面,侥幸啊!
“不会的!”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叫道,“怎可能会病入膏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身染重疾的人??”他的神态有些无措,他的眼里写着焦虑、震惊……
我微微笑了,子高子高,得你为我如此紧张,我已满足。
索爱不得的怨恨,思念的苦痛,在这一刻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有些激动的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世界之大,定有奇人异士能治好你。传说北朝有一日月居士,医术冠绝天下,能使死人复生、白骨长ròu--我定要为你将他找到!”他抓得我太紧,以致于我能感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楚。――子高,今夜的你,有些失控呢。
“他来,也是无用的。”我轻叹,“不瞒子高,那日月居士正是我师兄。这几年来,若非他的药将我这命吊着,今日哪里还能和你在此相坐谈笑?”
“他既可延你寿命,那就定可再保几年!只要能多拖几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人来医治你--见琛,你到底患了什么病??”
“吐血,不断的吐血。天下名医皆找不出原因。”我苦笑,子高,我难道不想多活些日子?只是,天命难违啊。――谁叫我,仍是动了心,生了qíng?
呆呆的看着我,怔怔的,他竟落下泪来。
“呀。”我轻呼一声,依了过来,伸手抚着他眼角,动容道,“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子高,你哭什么呢?”
他为我掉泪了!他为我掉泪了。――这是否,代表了,他对我,其实有qíng?
呵,陈见琛,你在想些什么?轻斥着自己,要自己死了那条心。要知道,希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于是摒了那奢望,温柔为他拭去眼泪,我轻轻道,“别哭呀。子高,今日我们应该欢欢喜喜的告别呢。”
“见琛,”握住我的手,他深深看着我,“既然你命不久矣是天命,是不可违的。那,我定要陪着你,直到那最后一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惜,心疼,悲伤,还有某种我说不出的东西。
“子高要陪着我?”我看着子高,为什么,你要陪着我?
子高,在知我命不久矣的时候,你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想着要陪我,我在你的心上,并不是没有份量的吧?你为我落泪为我着急,在你心里,我,并不只是朋友吧?
知道你愿意陪着我,陈见琛已经很高兴了。我不愿意你一直在我身边,看我变丑,憔悴,直至死去――至死,我也要你记得我的美我的好!
所以我笑了,笑着拒绝他,“不,我不要子高陪着。再病下去,我就会面容憔悴,日渐丑陋。我不要你见到我那般模样。”
随着时光的流逝,病痛只会越加厉害,我会憔悴,我会衰败……而若我在最美丽的时刻离去,留在他心中的,永远是我最美丽的模样。即使今后他与他人在一起,心中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美丽的我。――他心中记得的,永远,是我最美好的样子。永远,永远。
不是懦弱,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最为完美的方式,让自己从他眼中消失了……
握紧我的手,他真心说道,“不管见琛变得如何,依旧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人。”
“可是我不要呢。”我悠悠笑道,“至死,我也只要子高记得我最美的样子。”抬眼望住他,我轻轻道,“记住这个模样吧,人不会永远这么美丽的。”
“见琛!”他悲鸣一声,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不愿放开。
我轻轻笑着,仰首轻轻吻上他的颊。
四目对视。
那一刻里,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痛苦。刻骨铭心的痛苦。
子高,我让你痛苦了吗?你眼中的痛苦,可是因我而起?
不愿见他痛苦,即使那痛苦可能是因我而起。轻轻挣脱他的怀抱,重新持起酒壶,为他满上一杯,拍着他的肩,我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不过是早去几日罢了。迟些时日,你还不是会与我殊途同归?――子高,别再婆妈!既来了,就得开开心心,而后,我们笑着告别。”
都会有那么一天的,都会有huáng土埋白骨的时候。有什么了不起?我不过是早走几天而已。有什么值得伤悲?只要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笑过,还有什么遗憾?
“好,我不哭就是。”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qiáng自笑道,“今日见琛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我们天南海北漫无边际的聊着笑着……
不知不觉中,已是次晨寅时。
看看沙漏,我叹息,“长恨浮生欢娱少,时间,总是流逝得太快。太夜了。子高,你,该回去了。你我,就此别过。”
“不,我还要……”
我的指掩在他唇上,止住了他yù出口的话,望着子高,我温柔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子高,该告别了。”
痴痴看着我,他怔怔回答,“但,能多聚得一刻,便是一刻。”
“能多聚得一刻,便是一刻?”我说,“痴儿,为何就是看不开呢?聚到最后,终是要散的。相聚、离开,总是有时候限制的。子高,一切皆有尽头。”――是告诉他,也是提醒我自己。
然后起身,持灯,微笑,“我送子高出去。”
一路无言。
临到别时,我开口,“我求子高一件事。”
他急急答道,“你我二人,还讲什么求不求?什么事?你只管开口就是。无论何事,我一定办到!”
看着他的神色,我相信,只要是我的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定会为我办到!
我沉吟,yù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终于还是把妙容托付给了他。
妙容妙容,当日未解qíng之味,哪里知道你心中凭多伤楚?如今识得qíng滋味,方知道自己亏欠你良多。此生已无力再为你做些什么,只望你能平安过完这一世。
他答应了。
我笑了,给他理了理鬓际乱发,真的要永别了。
子高,你与五哥驰骋天下,共享江山的时候,我,是看不到了。
抚过他的脸,我微笑,“子高,你我就此别过。”
“见琛!”我转身yù走,却被他紧紧握住手,不让我挣脱。
目光纠缠良久,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qíng意。
qíng意?!
我愣了,为蓦然间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