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从那以后,我日日抽出时间随武士们习武,只是时间实在太有限,--陈茜总要我随侍左右,难得离开。只有在陈茜睡下后,我方有自由支配的时间--每天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习武。自然,我睡得极少,往往才闭上眼,没多久,又得起身。
那些日子,太累,太疲倦。我只告诉我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蛮,你必须坚持!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了一年,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如常的随陈茜处理完大小事务后,我服侍他进晚膳,突然间,我觉得天昏地转,朦胧中,似有人大声唤我,我却无力理会,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陈茜身边。
大惊!!
陈茜生平最恨与人同chuáng共枕,不要说连我在内的众侍寝、他的各房小妾,就连他那位正室夫人沈妙容,也从未曾享受过与他共枕到天明的殊荣。平日里,合欢过后,不是将承恩者遣送回房,就是他自行起身。他的寝室,从未有人与他完整的度过的一个夜晚。
扫一眼四周,周围的布置提醒我正身处陈茜寝室内。略一思索,我明白我先前可能是昏过去了,再一想,我认为定是陈茜在我昏迷后将我安置在他chuáng上。--除了他,谁还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做如此安排?
他这样做,代表了什么?
沙漏显示,此时已是丑时一刻,平常的这个时候,我正在习武。
轻轻挪开他放在我腰际的手臂,我起身--我要去习武!不能松懈!每天绝不能因任何理由而中止!
打完一套拳后,胸闷气短的我靠在大树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刚才昏过去了。”一把清朗声音传来,“大夫说,是因为长期劳累,休息不够所致。”走到我跟前,陈茜问,“不舒服是不是?呵,本就疲累的身子哪里能又如此劳累?”一把将我抱起,走回房中,放到chuáng上。
他仍躺在我身边,霸道的命令,“给我继续睡。”
“……是……”
“为什么这样?”黑暗中,他的声音传来,“白天忙碌,夜里还让自己如此cao劳,你每天至多也就休息两个时辰。那时你要习武,我以为不过是一时兴趣,就随口答应了。谁知你却认真坚持下来,一做,就是一年多。你当真就对习武如此感兴趣?”
“无关兴趣不兴趣。”我平静回答,“那只是必需。习武,能让我变qiáng。变qiáng,能让我免遭他人欺侮,甚至让我有能力去欺凌他人。”
他震惊!
我继续告诉他实话:“在这样的乱世中,本就容不得弱者。弱者只有备受欺凌。而我,不但是弱者,更是一个美丽的弱者。我太美了!这美丽会给我惹祸添乱。我必须得保护我自己。因而,我必须变qiáng!”
“本座还不够qiáng到能保护你?”
“是,您很qiáng大,您的能力当然能保护我。但,您的保护又能持续几时?”我坦言,“以色侍君者,色衰则爱驰。小小韩蛮子,不过是一区区侍童,不一定要待到色衰时节,当您厌了倦了腻了,哪里还记得有个韩蛮子,自然更不会有保护了--我,必须得为未来打算。”
“哦?”他饶有趣味的看着我,问道,“如何打算?”
叹口气,我告诉他,“蛮子总会有长大成男人的那一天。那时,也许就不再是现在这纤妍美丽的绝色儿。真到了那时,哪里还能用身体换饭吃?当然得靠本事了。本事?这样的乱世中,最好的本事、最好的途径,就是用武力换取功名利禄。”
“换言之,你这是未雨绸缪,为将来作好准备?”
“……是……”
“阿蛮,你真是个奇特的人。”他笑起来,“我身边的人,谁不是只贪图眼前欢愉,哪顾得了明天如何。--只有你!”
止住笑,锐利的眼睛仔细审视着我,他沉沉说道,“聪明狡猾有远见,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好——如此心机,阿蛮,你定会成功!”
“那不过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我惆怅,“我多想有人把什么都给我仔细准备好了,让我不必竭jīng殆虑去算计一切。可是没有。我,只能自顾冷暖、自舐创伤、自怜悲痛、自救危难。”说到这里,不由轻笑出声,“——这是,多么悲哀又自豪的事啊。”
“对我如此坦白,就不怕我嫌你?对你心生戒备?”
我摇摇头,直视着他,坦白的说道,“其实,您什么都是明白的。当初一见面,您就直接要阿蛮用身体来换取荣华富贵,而阿蛮毫不犹豫的就跟您走了--一早,您就清楚阿蛮的本质的。--阿蛮用身体换饭吃,您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他凝视着我,不语,良久,方叹息,“当初带你回来,真不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我聪明的闭上嘴,不发一言。
他压上我,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我的五官,“多么美丽啊!阿蛮,你是我生平见过最美之人。你说你的美丽为你惹祸添乱。阿蛮,在侯景之乱中,因为你的美貌,你吃了不少苦吧?”
“吃苦?也不算吧。不过是我拿身体换活命罢了。”我平淡一如闲道家常,“不管怎样,至少它让我活了下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的脸凑得很近,鼻尖靠着我的鼻尖,说话间,他的气息全喷在我的面上,暖暖的,很舒服。
“但愿如您所言吧。”我笑,“如果可以,谁愿意来吃这些苦?”心中充满不屑与酸苦,真是富家子弟不知人间疾苦,你自去试试用身体来试炼。虽然也知道,他说这话是意在安慰我,可不知怎的,突然间有些控制不住qíng绪。
“你以为我没吃过苦?”他敏锐的发现了我的不满,“是,我的确没挨过饿、受过冻,但,我曾受过的磨难,并不比你少。当年,侯景之乱,我在临安县避战乱。叔父起兵,我一直被严密监视。一方面,我得与侯景他们巧妙周旋,以保全己身;一方面,我得私下好生戒备,另谋生路。叔父攻石头城时,侯景数次派人加害我,所幸我一一避过。阿蛮,你说,难道我不是和你一样,在挣扎求存,在为活下去且活得好奋斗?!”
我不语。
久久,方真心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一夜,絮絮叨叨的,我们竟在jiāo流彼此的经历、感想,分享着对方的心qíng。
那一夜,竟都没有睡。
次日开始,陈茜准我每日下午可自去习武,骑马she箭,一一皆有高手亲自指点。他们都说我是武学上可遇不可求的奇才,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说错,很快的,我与他们并驾齐驱,慢慢的,他们中,有人不再是我的敌手……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常常留宿陈茜身边,与他共枕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