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山是何许圆滑之人？自然是只挑话里有利于自己的听，闻言便立时迎上前来，叹息着握住了慕尘的手，语重心长道：“唉，害贤侄担心了，贤侄不必过忧，那沙鹰教的刺客已经被打退，府中不会有危险，你只管安心住下便好。”

　　程远山一边说着，一边还拉着慕尘走到了厅首的位置，却没有让他坐下，柳逸凡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心中隐约有些不安，慕尘也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来。

　　“程伯父，慕尘就不打扰你们议事了……”其实，他就真的只是来看下热闹，当然，最主要的是顺便过来看看师祖是否无恙。

　　如此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可是，很显然，程远山有别的想法。

　　虽然已经猜到程远山接下来必然又要出妖蛾子，可是听了那一番话，慕尘还是深深地震惊了。

　　程远山，果然有够无耻！

　　“各位前辈，如今程某也不瞒着了，这位慕尘公子，正是十年前，我那苦命的结拜兄弟慕远峰的儿子，程某万分庆幸能有再聚的缘分，此后只要是慕尘的事情，便是我程某人的事情，绝无二话。”

　　听了这话，不只慕尘和柳逸凡惊了，连在座的十数位武林前辈亦皆是震惊不已，一时间，都低声私语起来。

　　慕尘只觉得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一般，灼得皮肤阵阵焦疼，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愤怒，连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在无意识间，他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只要一个压抑不住，便会当场转身离开。

　　那样……一切便要前功尽弃了，原本程远山就对他们没多少信任，再这般负气离开，岂不是把证据主动摆在他面前？

　　忍！必须要忍！

　　相较于程远山的激昂，慕尘的沉默就显出了几分诡异，慕尘的头垂得低低的，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柳逸凡却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前，伸手将他揽到了胸前，“小尘，别难过，你爹的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恰好如同掉入一汪静水的石子，在所有人的心里掀起了层层微波，波澜虽小，却足以让人无法忘怀。

　　眼下，慕尘的身份已然暴露，想要继续伪装事不关己，显然是不行了，柳逸凡心中寒冰四起，对程远山的恨意又深了几分。程远山必然是有意为之，在慕尘这边久攻不下的局面下，居然直接将慕尘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这种施压方式，直让慕尘恶心到了极点，就算不会武功，也恨不得回身给他一剑。

　　整个议事厅的气氛都尴尬了起来，没有人敢大声问出心里的疑惑，更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只只直直地盯着慕尘看，仿佛这般持续下去，就能从慕尘的身后盯出一个慕远峰来。

　　就在这时，张全一突然起身走到了慕尘身旁，脸色和缓地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抚了几下，道：“既是峰儿的孩子，那便该喊我一声‘师祖’，你可愿意？”

　　这话听来十分耳熟，慕尘微微抬头，看着张全一明明一脸清冷却又感觉十分温暖的面容，他眼睛微微酸涩，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过了许久，他才声音轻颤着唤了一声：“师祖。”

　　“嗯，师祖护着你，没人能欺负你！”张全一将面前委屈的孩子揽进怀里，嘴角微微扬起。

　　程远山这般险恶的用心也倒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以后他张全一想要如何护着宠着慕尘，那便他自家的事情，谁也管不着了。

　　程远山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变化，但也只怔了一下，飞快地与大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如此甚好，贤侄有武林盟护着，又有张真人护着，实在是让程某欣喜万分，今日趁着打退沙鹰教的机缘，程某要摆上宴席，为贤侄接风洗尘！”

　　程远山出言，自然是大有人响应，一时间议事厅里又热闹了起来，可是，这热闹却进不了慕尘的心。

　　☆、第48章

　　所谓的接风洗尘，说来其实可笑得很。

　　慕尘算了算日子，自己到渊城已经整整月余，撇开这个不谈，只说程远山认出自己之后的日子，也过了近十日，每每一见面便要时不时要说上一句“接风洗尘”，却从未兑现，如今，倒是终于寻到了个好由头 ，一下子人尽皆知，倒是生生又显摆了一番程盟主的大度与豪迈。

　　“真真是可笑！”慕尘忍着心里涌动的情绪，被柳逸凡带回了临竹院，张全一落后了一会儿也赶了过来，那一脸巴巴的疼惜，让慕尘顿时就觉得，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慕尘别扭了一会儿便转身搂住了张全一的手臂，撒娇地说道：“师祖，您也别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再说了……”慕尘正要再说下去，却被柳逸凡轻轻捂住了嘴巴，还冲他轻轻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只瞬间，慕尘就明白了那神情中的意思，再见张全一一脸的冷肃，心里的愤怒又噌噌噌地往上冒起来。

　　这可恶的程远山，又派了小鬼来盯他们！

　　“小尘这话可一点没说错，张真人注意自己的身体，慕尘的爹娘已经含冤而逝，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查出真相，咱们……可得克尽全力了。”柳逸凡意有所指，说话的语调却是冷到了极点，一听便是言不由衷。

　　慕尘知道他这是故意说给来监视他们的人听的，自己却是做不到这般周全，只能低着头生闷气，暗骂自己不够聪明。

　　他再抬头时，柳逸凡却笑得与平常无异，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难道……

　　“走了？”慕尘的声音小之又小，若非离得近，柳逸凡估计啥也听不见，闻言哑然失笑，抬手便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可以放心讲话了。”

　　“哼，小人作为，真当他伪装了十几年的大侠便当真是大侠了？可笑！”张全一对程远山，当着面都留不得几分面子，更何况现在人还不在面前，厌恶之情表露无疑。

　　“没错！就是小人！真真儿的小人！我爹当年要是知道了真相，估计都能活活气死吧。”分明是推心置腹可以换命的兄弟，却是在背后里捅他黑刀最甚的人，换作谁都无法忍受。

　　可慕尘这气话一说完便后悔了，因为他家师祖的脸色又冷了好几分，眼里的悲伤遮都遮不住。

　　“师祖，我错了，您别难过，程远山那个奸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一定能替爹娘报仇的！”以往或许只有对慕远峰夫妇的同情又或者是惋惜，可如今，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剜心一般的疼痛，因为，那就是与慕尘骨血相连的至亲，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这个仇，他必须要报，就算不能亲手杀了仇人，也必须真实地参与其中。

　　慕尘心态的改变，让他周身的气息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柳逸凡和张全都是练武之人，尤其是柳逸凡，比慕尘自己还要了解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转变。

　　“小尘，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这件事情磋砣了十年，如今发展成这样的局势，已然是水到渠成，程远山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他以为，江湖已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他以为，人心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永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的思维，注定了他会失败。”或许这失败的过程会十分漫长也可能带来无数伤害，可是，结果却是注定了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大哥，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总以为……这一切有你们在，我就可以置身事外，甚至有时候还会愚蠢地为程家父子着想一番，事实证明，我确实很傻，程家人除了程锦，都早已坏在了根子里，再如何纠正都无济于事了。”

　　慕尘的这一番话，已然是看清了现实，也不再有丝毫逃避的心理，更清晰地把程锦隔了开来，没有任何迁怒的迹象，仿佛心智在转瞬之间便成熟了许多，让柳逸凡微微惊讶，也让张全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眼，正要说什么，慕尘却又再度开口了，道：“师祖，大哥，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宝藏的线索，如果……程远山在我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么，他会不会迁怒于所有人？有没有可能……再一次掀起江湖的一场腥风血雨？”而这一切的起因，便是他的……一无所知。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那他岂不是成了祸害武林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