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李章漠然看着人一一退出锁上了门,屋里顿时一片漆黑,静得像个棺材。
忽然冒出的想法让李章无意识地牵了下嘴角,松弛下来的jīng神再也压不住浑身叫嚣的疼痛。他无法脱去湿透的衣裳,只能在冲天yù呕的血腥气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迷糊间,想起之前的愤然反抗,忽然就有些后悔:左右自己都在求死,趁那时就由得人打杀了岂非两便!
却仍是,咽不下这口浊气。
微微苦笑中,李章在彻骨的寒意和疼痛中昏昏沉没。
半夜,黑影再来时,看见昏沉的李章也有些束手,思索半晌,决定救人要紧,动手解开锁链,三下两下除去湿衣,李章果然已是烧得滚烫。他叹息着替李章重新上过药,找出gān净厚实的衣裳换了,又喂进一粒丸药。
李章这次被牵动伤处也没醒,眉峰紧蹙,面容却极度淡漠,显得无畏和超然,却更令人感到脆弱和孤独。
黑影轻轻叹了口气,看一眼密不透光的屋子,将手中的夜光珠放入李章的怀中。
李章不知昏睡了多久,醒后完全不知今夕何夕,身体因为长时间不得伸展而酸麻,被压迫的伤处倒是木了,不太能感到疼。热度似乎退了些,最主要的,是身上腥湿的衣裳换掉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挪动僵硬的身体稍微换了个方位,睁着眼睛茫然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这就是被埋葬的感觉吧?孤独,却安心。
就这样吧。
黑暗孤独的安心。
不会再累。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还是非常普通的那啥哈,顶锅盖走~
第55章 心死
司马逸自从收拾心qíng全力理政后就搬出内宫,住进了前朝太极殿侧的朝阳殿,在靳白明辅暗督之下,阅完了安平二十二年以来朝中人事变动及政务制策的所有奏章,深叹成统的老谋深算,头一回发觉自己这个皇位乃是捡到的便宜,不禁又有了挫败退缩之心。
其时穆严初败,司马逸除了看这些奏章,便是在太极殿里与那些老臣磨嘴皮,想说动他们扩大选拔人才的渠道,打破由成统控制了许久的世家传统,求新破俗,以使新朝摆脱成统的影响,却总被他们的yīn阳怪气和装疯卖傻气得拂袖而去。
靳白彻底成了保姆,各种照顾司马逸的qíng绪外,考察人事、拟定新章就成了替这孤家寡人的皇帝谋求未来的当务之急。再加上讨逆军的后勤粮糙,因兹事体大,自己这方有可信之人却无震慑得住的身份,就只能由他亲自过问,深怕穆严再受了什么暗算,整个折在里面。
诸般事体千头万绪且责任重大,使他不敢让司马逸分散注意力再惹事端,因此见李章虽被太皇太后磨折着,太皇太后仍有分寸,不至于真下取人xing命的狠手,也就严令禁止内宫向司马逸传递消息,只派个暗卫暗中照应。
梁州大败后,朝堂上风云急变,市井中亦起波澜。靳白与司马逸已有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也就更容不得司马逸分心,禁卫上报的李章的qíng况,俱是靳白统一过的口径。可是,就是这样的当口,李章竟然贸然犯上,惊了太皇太后不说,自己也被折腾得处境堪危,靳白才真正信了李章是一心求死,顿时又气又恼,深有些怪李章不知进退不顾大局。
宣帝久病,这周氏自宣帝登基起便辅佐左右,至宣帝后期更是直接把理朝政,却并未因此而跋扈,扶持娘家势力。景帝登基后更是很快就将权利下放,全力打理后宫事务,因而深受一众世家老臣的拥戴。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表明了支持司马逸的态度,但这支持却不是无条件的。一旦她认定司马逸是个扶不起的,肯定会联合那些本来就一直在反对司马逸的朝臣们换而代之。如此非常时期,靳白不敢有一点托大,也就不能在李章那里给周氏留下把柄。
驱妖当晚,靳白亲自去探视李章,本想趁机谈谈,李章却又因伤带冻,再次烧热得迷糊,竟连脱衣时撕裂了伤处都不曾清醒。靳白无奈,只能重新把他原样锁上,却留下夜光珠,期待聪明的他能明了自己的意思。
周氏自那日驱妖受了惊吓后,夜间便着了魇,总说看见了吓人的东西,整晚不得安眠。宫人一早就忙着洒扫熏艾,又去报恩寺请来和尚念经,却是谁也不敢提废院里的人,更遑论去一探究竟了。周氏也似忘记了李章,一味留在室内静养,不再提让道士来继续做法的事,也不许人给李章送饮食,竟是打算将李章生生饿死在废院了。
看守废院的禁卫连着几天都没见一个宫人来送饮食,虽知道半夜有暗卫进去送药,但太皇太后如此明显的作为却让他们不敢不报给靳白。
靳白再来时李章正醒着,以为又是送药来的暗卫,微微抿紧了唇。他已饿了数日,不用猜也知道太皇太后的打算,便开始抗拒暗卫送来的药。可是暗卫根本不理会他的意思,总是qiáng制着迫他咽下。药丸扶助着他衰弱的元气,却让一心求死的他更觉痛苦。忍无可忍之下,他昨日奋力相抗,妄提真气的结果却是白白又受了一次经xué激痛的苦楚。因而今天听见门锁轻响他就戒备敌意地盯着声音的来处,绷紧了jīng神。
靳白在黑暗中感应到,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李章依然戒备地对峙着。
靳白叹口气,掏出怀里的夜光珠,照亮自己的脸。李章果然窒了一下,放松了下来。
“靳大人。”李章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
靳白走近,看着他qiáng打jīng神的疲惫面容,伸手要去打开锁链,被李章摇头制止。
“靳大人,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不要再管我了。这样拖着我,岂非更加残忍?”
李章的声音轻缓无力,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语气平静,像是说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靳白狠狠闭上了眼睛。良久,无比艰涩地缓缓开口:“你若死了,他就疯了。现在,还不能……”
李章沉默,静静地看着靳白,靳白竟被这异常平和的目光bī得移开了视线。
心似针扎。
却不能不坚持。
就像当日他劝司马逸时所说,走到现在的他们,已不能反悔。
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潇洒的靳白。
他已知道很多事说起来总比做起来容易。
他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若是真到了非牺牲李章不可的时候,他其实,真的只能那么去做。
而李章,已然明白。
沉默中,靳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心中惶恐渐盛,怕自己真要面对李章的倔qiáng,怕自己不得不狠心。
李章的声音再次轻缓地响起,依然平静,却含了疏离:“好。等外面安定了,我再死。”
靳白浑身一震:“李章……”
李章缓缓阖眼,声音透着彻骨的倦意,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我是狐妖,拖得起。”
“你!乱说什么呢?!”
“是什么都好,我无所谓了。只求大人到时候把我带去报恩寺,让他们烧了。我想陪着娘。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