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粗糙的手抚上少言的面颊,看到自己缺了一节的无名指。想起两年前的少言,将自己的吻细细密密地印在他的手指上,「我知道你武功高qiáng,可八爷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实力也是不容小觊,当避则避,忍下这一时之气,只要人在,万事都可以重来,恩?」那样小心而谨慎的叮咛里包含着多少的qíng谊,既担忧他心高气傲一意犯险,却又怕这样的话会惹他不快,而那时竟然没有体会,反而下定决心把他送到老八那里。可笑的是,当时还觉得这是自己难得的善心,念着他劳苦功高又于自己有qíng,就不要亲手杀他。如今想来,便恍似一场大梦,今是而昨非,却再也没有机会补偿了。
胸口一阵刺痛,低头看去,雪亮的匕首刺破衣服,入ròu三分,沿着刀锋一路看上去,正遇到林文伦赤红的双眼。
林文伦看着这个罪魁祸首,恨得咬牙切齿,「大眼睛想要的不过是个安身之地,为什么你要一再bī他?现在他死了,你开心了?」
「你也有份,」丁寻平静地反驳,「别忘了是谁在他背后打了一拳,要说该死,你也是。」
「说得不错,」林文伦缓缓放下匕首,丧然若失,「你确实是该死,可是我没有资格杀你,因为我也同样该死。」
他站起来,把少言打横抱在怀里。
「你要带他去哪里?」丁寻喊。
林文伦万般宠爱地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少言,「他一直想要平静的生活,现在我就带他走,远远的离开人群,我们一起去过安静的日子。」说完,再没看丁寻一眼,抱着少言,转过两个山岗,消失了。
丁家五爷又重新回到了京城,事qíng既然如此,再说一些怀念或是类似「只是当时」的话都显得多余而矫qíng,于是他只能继续去争,用更加残酷和激烈的手段,爱与权势,他已经失去其中一种,不能承受失去另一种。
没有去见霍浮香,只是派人送去了一颗软筋散的解药,后来听说霍浮香单人匹马,流làng天涯,四处寻找着心目中那个影子,这让丁寻感慨,从来不曾得到和得到后又失去,这两者之间,究竟哪一个更悲惨些?
丁二爷和丁四爷棋输一着,被丁寻派到了西北苦寒之地,变相的流放,想到四爷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嘴角噙着的一丝微笑,丁寻就觉得虽然名义上是敌人,可是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正是四爷最想要的。
到了年关时分,丁老爷还是没有挺过去,于小年夜那天撒手西归。在生病期间,他一直是清醒而安分的,或许觉得自己已享尽世间繁华,所以没什么可遗憾,只有在临终的那一刻,才稍有些神智散乱的迹象,喃喃地念了声「李婉」,这一声,或许是因为爱和思念,或许只是因为始终不曾得到,丧事过后,大夫人被请进佛堂,不问世事。
丁寻终于成为这个家族最高当权者,如愿以偿地站在了顶峰,可以低下头冷眼俯瞰众生,天下间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也意识到,高处不胜寒,原来是真的。
这一场接一场的战争,yīn谋,背叛,伤害各自粉墨登场,像一阵阵狂风,把众人卷得聚在一起,又各自分开,然后,等尘埃落定,他们沿着自己命定的路线继续前行。
几年以后,传说在西湖湖畔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身高体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挽扶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年青人,不知那高大汉子在年青人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年青人qíng不自禁微微一笑,旁若无人,神qíng亲昵,不知羡煞多少路人。
更有好事中认出那年青人就是以前人称「京城第一」更兼医术jīng湛的丁十三。
当这个消息传回京城,丁寻几夜不眠不休赶到了西湖,却只见烟波浩淼,野渡无人,又哪里还寻得到两人的踪影。
丁寻在湖边悄然而立,一昼夜后,方才回过神来,长笑三声返回京城,郁郁寡欢以终其一生。
完
番外《零用钱》
正当中午,太阳高高挂着,照得眼前尽是白花花的一片,小刀搬把椅子坐在悦来客栈门口有限的荫凉里,虽然隔着厚厚的鞋底,可脚底板还是被地面烫得生疼,连街角的老huáng狗都在无jīng打采地吐着舌头。
「日他先人板板,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恨恨地吐口唾沫,击中了蜷伏在不远处的一只苍蝇,人家都说chūn寒秋热,不能久。可是眼下已经快进十月了,这老天还是像是吃了疯药一样,jīng神头十足,咻咻地闹腾着,一个夏天滴雨没落,地里的庄稼gān枯萎huáng得要*,今年的收成算是不用想了。
遇到荒年,家里过不下去,这才跑来县城里,央求着客栈掌柜施舍了一份活计,替客人牵马跑腿打杂补贴家用,虽然获得的报酬十分微薄,每天不过几个铜板的进项,却也不无小补。
想起秋末要上jiāo的租子,头又疼了起来,正犯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响亮的鞭梢甩过和车轮的辘辘声,小刀两眼放光,站起来伸长脖子向远看。
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从街角转了出来,洗得退色的车篷布,拉车的老马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慢悠悠地向前晃着。
「穷鬼!没油水。」小刀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运气,一边在脸上堆起无比热诚的笑容迎上去,「爷,这大热天的可真辛苦,是住店还是打尖?」话刚出口,一道扭曲的黑影直奔西门而来,小刀下意识地伸手,捞住了一根马鞭。
「小子!」坐在车辕上的大汉懒洋洋地支起头上的斗笠,瞄了他一眼,黝黑的皮肤上挂着几粒汗珠,「我们住店,把马牵到后院去,一桶水。五斤上好的豆料!小心些。」
小刀暗地里撇嘴,五斤豆料,够换他一家十天口粮,还真舍得下本,这匹马老得说不定来阵风就倒下了。
赶车的大汉腿一偏跳下地来,转身又把车帘掀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样事物来,极尽温柔地低声问:「累不累?」小刀好奇心起,趁着卸缰绳的空斜眼看去,却原来是一个人被包裹在连头的大披风里,看不清面貌,只露出一个尖得能扎人的下巴,听到大汉的询问,悄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似乎是疲倦到了极处。
快手快脚地把马牵到偏院马厩安置好,再转回来,那大汉已经同掌柜要了客栈东北角的独立小院,正抱着怀里那个向后院走,想起赏钱还没给,小刀一咬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一路从大堂跟到楼梯,再跟到后院。
大汉回头看着这个尾巴,小刀gān笑着,脸有点cháo红,埋怨这个大汉不懂规矩,自来都是客人识眼色主动给小二打赏,难倒还真让自己开口要不成。
一声轻笑从大汉怀里传出来,大披风动了动,从里面伸出一只瘦削而苍白的手,指头间捏着一小块银光闪闪的碎银子递过来,低声道:「拿去!」
小刀汗津津地伸手去接,那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拂过,让他打了个寒战,怎么凉得跟死人手似的。
大汉这才恍然,跟着笑一声,大步进去,顺势一脚踢上了门,把小刀隔绝在院子外面。
将那一枚碎银子小心地藏在腰带里,小刀看看紧闭的院门,「大夏天的,手冰凉,不会是打摆子吧?」回到前厅,刚好遇上了正牌店小二金水,冷冷地看着他,小刀习惯xing地堆起满脸的笑,开始撒谎,「这两个穷鬼,跑前跑后的,才打赏我两枚铜板,还不够我磨鞋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