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长恨水长
三圣母不住摇头:“他不愿原谅我了……否则,怎会一句话都不留?他至少能提醒我们小心一些……他是生我气了……”
沉香心中浮起无力感,母亲啊,难怪,你会成为舅舅最深的羁绊。看过这么多事,你还非要依靠别人的解释,才能懂得舅舅的心意吗?轻声劝道:“不是这样的,娘。您想想,舅舅留了话又如何呢,只会让您认出他的字来。那个时候,我们若知道他能元神出窍的话,我们……”
沉香哽住了,三圣母也明白过来。那个时候,要是知道二哥重新练到元神出窍的地步,她是绝不会为他欣喜庆贺的。她,还有沉香,所有的人,都会害怕恐慌,会再次下手毁了他……没人会信二哥的,更没有谁会在意他的话。这样一个恶人,怎会帮助他们……
那样的话,他连暗中护着她,也做不到了。
三圣母失声痛哭,杨戬仍无意离开,翻着书案上的字画文牍来看。他在屋里躺了三年,难得出来一回,见有些字画居然是三妹和小玉作的,不禁看得格外仔细了些,嘴角边,慢慢又漾起笑意。
再拿起一份文牍,huáng皮白底,奏折的模样。在天庭时见得多了,想不到在三妹这儿也有。不过,三圣母镇守华山,有表上奏也是正常之事。随手打开,看了几句后,身形突然一幌,缓缓合拢放回案上,神qíng奇特。
“这样也好……”众人就听他逸出低语,“那件事原本是我的错,三妹,你这样写……很好。”
沉香不知那是什么,想看时,杨戬已合上放回原处,只见母亲脸色更差,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愿再问,问了又如何,该发生的也已过去了。
杨戬慢慢走回屋,看着chuáng上的躯体,眼中竟全是厌恶和冷漠,全不像是在看着自己。三圣母陡生寒意,蓦地明白了什么。二哥的xing子,这三年多来的折rǔ,他对自己,已经无法忍受。
带着恐惧,她去拉住他的手,但穿体而过,连触碰的感觉也没有,那只是元神。
杨戬慢慢伸出手去,手指按上了颈部,真是可笑,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是温热的,居然还有微微的脉动。哪吒张大了口,叫不出,吓得不轻,众人都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却无法阻止,连想也不敢多往下想。
指上稍稍用力,皮肤陷了下去,chuáng上躺着的人,无声无息地,没有一声呻吟,嘴唇已现出了紫色。
屋外传来脚步声,杨戬惊觉,急收回手,试了试呼吸,好险,他险些就将这三年的努力全付诸东流。
闪身到一边,让来送饭的刘刚过来,让那一套惯常的程序走完。
刘刚很纳闷,今天这个病人有些奇怪,闭眼不言不动,也许是昏迷了,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灌了东西下去,就算不醒,多少总会咽下去些。这次是怎么了?一点反应没有,全溢了出来。众人当然都知道,元神离体,没了意识的躯体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只是不懂杨戬为何不回到体内,又或者不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下人。
见灌不下去,刘刚将空碗拿了,略擦了擦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和杨戬擦肩而过,全不知自己的xing命正悬在一线之间。
杨戬并没正眼看他一眼,厌恶的眼神没离开过chuáng上的躯体,等刘刚走了,冷冷地扫视着屋内,转了一圈,视线又回到chuáng上。若非还算得上是神仙之体,勉qiáng还能达到“清净无垢”的境地,也许他早就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等这件事了,如果还有余力,一定要将这副自己也看不过眼的身体,烧得gāngān净净,在天地间不留半点痕迹。
将金锁放回怀中,皱了皱眉,将溢出的粥清理了,他这才回到自己体内,预料之中而又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一瞬间绷紧了身子,好一阵才略放松下来,也看得众人心中一阵抽搐。好在杨戬渐渐入定,加上早已习惯,也不将伤痛放在心上。
第十二章 威重来天王
此后的几天,除了偶尔过来的下人,再没人来打扰这小屋的安静。但杨戬的眉头却一直未曾舒展过,每天练完功后,便是瞥一眼窗外的浮云,似在等着什么意料中的人来,又似在隐约地担忧着什么。
三圣母只坐在chuáng边发呆,间或掰着手指计算日子,完全没注意二哥的反常。但沉香终于发觉到了,顺了舅舅的目光看向屋外,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突然重重压上了心头。
他记得,杨戬那次元神外出后,便一直如此了。对舅舅而言,娘的态度,虽然伤心,却是意料之中的事。唯一的异常,或许就是书斋里的那本奏折……那个时候,记得是天廷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完成了新旧天条的彻底变更,然后声称要清理旧弊,开始追查起当年掀翻地狱的旧事。
那时的自己,没有太放在心上。理所当然地认为,掀翻地狱虽然是一桩大错,但自古百善孝为先,父亲无故被羁,饱受折磨,自己一时的冲动,完全是事出有因。更何况,后来胜佛与杨戬打赌,不是早将数十万恶鬼全部缉回了?
这样想了,便也是这样上表辩解的。母亲也帮着说话,还有哪吒等人,最终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前任司法天神的身上。但此后不久,自己和小玉,便伺奉着母亲外婆去了一趟蓬莱,究竟天廷有没有再追究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在蓬莱时,哪吒说过,他的父王言之凿凿,是杨戬公报私仇,与你沉香沾不上分毫关系。
难道……
沉香蓦地握紧了拳,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与烦躁,小心翼翼地去问三圣母:“娘,那天……那天书斋上的奏折……”
三圣母迟钝地转过头,想了一会,才明白儿子在问什么,道:“那还是为了地狱的事……天廷发旨查问二哥三年中是否有不法行径。我……我将他的近状全奏报了上去……”话未说完,门外脚步响声,刘彦昌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两位仙使,杨戬便在这屋内,你们请自便,我便不进去了。”
仙使?三圣母一呆,看向儿子儿媳,却发现沉香的脸上,竟是纸一般的惨白。小玉迟疑地道:“这时我们都不在家……应该是四日之前,李天王等人预贺外婆将重返天廷,由哪吒出面相邀,借蓬莱的仙境大排宴席。我们便陪了外婆,去蓬莱应酬,这时尚未回来……”沉香却已颓然地坐倒在chuáng上,不说话,甚至不敢去看chuáng上的杨戬。
难怪那一日,舅舅在书斋会是那样的反应……难怪这些日子,他一直似在静候着什么。更难怪,为什么事隔三年多,天廷突然又追究起地狱的旧事——算一算日子,第一道圣谕颁下,要自己上表自辩的那天,正是自己走火入魔,bī得舅舅不得不动用神目后的数日……
屋外两人推门而入,看衣饰,正是灵霄殿执法的仙官。三圣怔怔地看着,冷意从她心头冒出,颤声道,“沉香……沉香,为什么……你会提起奏折的事?”不待儿子回答,又急切地自语道,“所有的错失,是被推给了二哥,但二哥已经伤成这样……不会,不会的!我们回来时,下人们也还经常进出这里,天庭不会真来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