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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

作者:独惆 时间:2023-04-12 02:06:42 标签:强强 虐恋 架空 玄幻

  直到某天我忍着头疼处理公务,还没来得及叫来管家把批好的公文送走,就两眼一黑倒头晕在了书案上。
  我醒来的时候,历代为沈家看病的章太医就坐在我的床前长吁短叹。章太医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沈家倒台后他也对我很好,后来被我引荐进宫,梁宴见他医术高明又值得信任,就让章太医掌管太医院。这位章太医什么都好,就是拿我当他亲人看待,每次给我把完脉总要忍不住叮嘱几句,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让我在家好好躺着,不要再耗费心力操心朝堂上的事。
  我看着章太医一脸严肃望着窗外出神,觉得好笑,心想这老先生肯定是又查出来我什么杂七杂八的小病,要趁着这个节骨眼耳提面命地数落我一顿,让我好好休息,切勿操劳了。
  于是我开口打趣道:“章伯,前些日子你府上不是才添了一个小孙子,怎么,是子义送的礼少了,才惹得章太医如今愁眉不展?”
  “一个小孩子满月,你送了一箱子礼去,还叫少?”章太医回过神来,睨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些心疼孙辈浪费钱的责怪和亲人间的熟稔关切。
  “一箱礼又不是全给孩子的,您上回不是说想要一些奇株异草做药引研究吗,我去江南的时候给您搜罗了一些。陛下也在国库里找了一些算作贺礼,托我一并带过去。” 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头,笑道:
  “看在我这么有诚心的份上,章伯,您就别再念叨让我休息了。朝廷最近是有些忙,我是不是不注意又染了风寒?您放心,等忙完这阵我一定给陛下上书,在家修养调理几个月。”
  “子义啊。”
  章太医很少这么叫我。老一辈的人都恪守礼节,尤其是我升了宰辅,论官阶比太医高出不少,章太医与我再熟识,却一直是规矩地叫我一声“沈大人”,从不逾矩。今日却破天荒的开了戒,像是家里的长辈老者,眉宇间带着慈爱与不舍,语重心长地喊我道:
  “子义啊。”
  我十分莫名,想到可能是有事发生,还是笑答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章伯,您说就是了,不必遮掩,我承受的住。”
  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的以为自己经受的住所有。我少年就在漠北骑马射箭,经历了家破人亡,也见识过满江的血。我杀过人,也救过人,报仇了雪恨,也与梁宴共同开创了一个新的朝代。我处理过那么那么多棘手的事情,见识过那么那么多的大风大浪,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无法承受,无法解决的吗?
  ……有。
  伴随着章太医不忍的话语落地,我想,我真是太狂妄了。
  别人都是年少轻狂,老来沉稳。到我这儿可好,我年少在危机四伏的大内蛰伏,端的是四平八稳,装的是心无城府,后来大仇得报,我又是朝野内外人人称赞的当国宰辅,戴的了沉默寡言的假面,也当得了笑面虎。
  我不像京都里任何官宦子弟那么年少恣意,我这一生也就难得轻狂这么一回。
  可巧,就这么一回,还一头撞在了悬崖上。当即就是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飘飘乎欲成仙归去了。
  我这一生承受过生,也承受过生不如死,今日算是补全了最后一点——要来承受死了。
  我笑起来,笑的那叫一个荒谬,我问:“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要死了,对吗?”
  “大人你气血两亏,脉象不平,又头疼难忍,臂弯颤抖,今日还至昏厥。老臣……老臣只能斗胆推测,大人你这是……风疾。”章太医眼里的不忍都快溢了出来,背过身去似乎是擦了一把眼泪,好半天才回头看我,试图宽慰道:
  “子义,许是我年迈了,医术不精,诊断错了也未可知,我这就回太医院叫其他的太医来给你看看。就算……就算真是风疾,太医院人才辈出,陛下又如此重视你,一定能找到医治好你的法子的,一定能……”
  “您若是医术不精,放眼天下,又有谁还能妙手回春呢。”许是处理过的大事真的太多了,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惧也不是拉着章太医的手求他救救我,而是下意识遏制住求生的本能,先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医书里看来的有关风疾恶化的症状,才开口道:“若依章太医所见,倘若真是风疾,以我现在的状况,还能熬到什么时候?”
  “风疾侵体较快,臣会先开几味药帮大人抑制着。若是情况好,两三年之内最重的症状便是只能躺在床上休养生息,但好歹能留住几年性命。”章太医顿了下,摇着头叹了口气,艰难道:“若是恶化,恐怕大人……最多只能熬过年关。”
  “……年关啊,那我也不剩几个月可活了。”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一会想手上的公务怎么办,最后这几个月我能处理完吗,一会又想好在我还能熬过年关,不然沈谊连顿年夜饭都吃不好,最后我想又到梁宴。
  倘若我没熬到年关,梁宴该怎么办呢?
  沈谊已经嫁了出去,不管怎么样好歹还有江道这个夫婿陪着她。江道虽然在朝堂上与我分属两派,但好在为人正直,应当不会因为我死后沈家没人给沈谊撑腰就怠慢她。段久也已经位居高位,能力得到了章台的认可,将来独挑大梁成为梁宴的左膀右臂不是什么问题。对了,梁宴……
  梁宴怎么办?
  他无亲无故,逢年过节都是与我凑在一处,勉强吃上一顿家宴。如今我要死了,那以后谁能来陪他,又有谁能让我安心托付?梁宴能撑起这天下四海清平,我清楚。可谁又能来撑起他呢?
  我捂着心口吸了一口气,疼的闭住了眼睛,说道:“先别惊动宫里,我生病的事不要传出去。沈家原先还有几位忠心的老大夫,与您也熟识,先让徐管家把人悄悄带过来,先诊断清楚了再说。”
  “这件事一定、一定要先瞒住陛下。”我的手重重地放在章太医的臂上,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章太医,本相信你。欺瞒圣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本相只能求您。求您看在晚辈与您多年的情分上,不管结果如何,都一定要先替我瞒住陛下。陛下操心的事够多了,决不能再因为我乱了心智。”
  我那时没想什么别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先瞒住梁宴。病治得好就一切如常,治不好我也不想让梁宴因为这件事耗费太多的心力,让他看着我像宫墙边的那棵桃树一样,日渐枯死却什么也做不了。
  事情并没有像话本子里写的传奇故事那样迎来转机,几个医学世家的老大夫围在我的床前,都一脸不忍地对我摇了摇头。我的风疾确定了,没谁能救得了我。
  在几个大夫都确定我的病情后,我带着章太医第一时间进了宫,让他给梁宴把脉。风疾不会传染,我清楚,但我还是害怕,梁宴几乎日日与我厮混在一处,我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把这病传染给梁宴。
  梁宴倒是对我带太医给他诊脉的事毫不怀疑,只是奇怪道:“怎么今日沈卿,还亲自带着章太医来给朕诊脉?”
  章太医号完脉,问了一旁的苏公公近日来陛下的情况,才不动声色地冲我摇了摇头,回禀梁宴道:“陛下龙体康健,只是肝火较旺,臣回去开一些清火明目的茶,每日喝上几杯即可。”
  我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等到殿内的人都退下,才坐到一旁喝着茶,眼神垂在茶汤里,装的若无其事,讥讽道:“臣只是恰好遇到章太医进宫给陛下诊脉而已。特地来瞧瞧,看陛下什么时候一命呜呼,好让臣有机会谋权篡位。”
  “我身体好不好,与我同床共枕的沈卿你,能不知道吗?”梁宴走向我,双手撑在我坐的椅子上,盯着我的眼笑开来:“怎么样,听见了吧,章太医说我身体好得很。与你再纠缠个几十年绝对没有问题,别再打着摆脱我的小算盘了,你逃不掉的,沈子义。”
  我难得没有因为梁宴的挑逗而生气,只是沉沉地看着杯里的茶汤,不抬头也不说话。直到梁宴耐心耗尽皱着眉要问些什么的时候,我才放下手里的茶,推开梁宴禁锢我的手,淡淡地说道:“陛下若是没什么正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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