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会初雪
回到屋内时,客人们已不见踪影,只皇甫炽的喷嚏声依旧响亮。
“……人都上哪儿去了?”我问。
“我打发他们回去了。”他坐在桌前声音含糊地回答,“嘿嘿,只要说我累了,他们自然得走人。”
他笑,笑得带点狡猾的天真。待我走近,眼睛就猛盯着我的手瞧。
我白他一眼,将手中的雪团递给他。
他一脸受宠若惊:“给我的?”
“不想要?”
我问,正要收回手,他便抢了过去:“要!要!当然要!我就知道,初雪对我最好了!”
他捧着雪团左瞧右瞧,像在看什么稀奇得不得了的东西:“这雪兔好可爱,眼睛是初雪手链上的红珊瑚做的吧?我好喜欢!”然后仰头冲我一笑,“初雪的手真巧!待我的风寒好了,我们一起来堆雪人吧!”
我冷眼看他一脸灿笑:“你还真是念念不忘。”
“没法子啊!在chuáng上躺得都快僵掉了,叔伯姨婶们又问这问那烦人得紧,当然要想点快乐的事啦!”
我挑眉,不解:“怎么,不喜欢他们对你好?”
“若是真心实意,我自然喜欢。”
“这种事,也能做假吗?”
他笑望我,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初雪,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得假的。不然又怎会有‘人心难测’一说呢!”
“所以你才早早打发他们离开?”
“那倒不是。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在的话,初雪就不肯陪我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在桌旁坐下。
托着腮,看他捧着雪兔玩得不亦悦乎:“初雪,它叫什么?”
“什么?不就是兔子吗?”
“不是啦,我是说它的名字叫什么?”
“没想过。”
他凑过来,狗儿一般极是期待地望着我,几乎可以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后摇啊摇:“取一个啦~取一个啦~给它取个名字啦!”
“那……就叫它‘一’吧。”
“一?”
“就是‘一’只兔子的意思。”我想这总比直接叫“兔子”qiáng吧。
没根没据的命名,他却是兴高采烈地欣然接受:“那就叫‘一’了。嘿嘿,我的小一好可爱啊~”说着,抱着雪兔兀自开心不已。
我懒懒瞧着,过了一会儿,注意到他的手指有些发紫,便打断他的玩兴:“放下吧,再着凉就不好了。”
“唔,好吧!”他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会儿,起身出门,郑重其事地将雪兔放在廊上。
“你在gān嘛?”我问。
他走回屋,带上门:“放在外面才不会化了呀!”
“……难不成你还想存着?”
“那当然,这可是初雪送我的耶!”他笑嘻嘻地挨过来,希冀地问,“呐,初雪,若明天我风寒还是没好,你还会送我礼物吗?”
我凉凉看他一眼:“若是风寒不好,你就没雪人可堆了。”
他微微一怔,又笑开了:“明天一定好!所以,初雪可别食言,到时候一定要陪我玩哦!”
食言而肥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冷眼看着chuáng上喷嚏连天的人,又动手倒了杯热茶给他。
他接过,大口大口灌了下去,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向我:“初雪……”
“gān嘛?”
“陪我堆雪人——”
“你嫌自己病得还不够重?”我打断他的话,拿过他手中已空的杯子放回桌上。
他委屈地看着我,声音沙哑地像被石磨碾过:“照以往的qíng形看,怕是再过个三五天也好不了的。反正都这样子了,再重也重不到哪儿去。”他拉拉我的袖子,因病而微微湿润的眼狗儿一般望着我,“陪我玩啦,初雪,我在chuáng上躺得好闷哦!”
“等你风寒好了,我自然会陪你。”
“初雪~~~”拖着长长的鼻音,他不依不饶。
我不理他,推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算时候到了,便往外走。
“初雪,你去哪儿?”
“去拿你的十全大补汤。”
我带上门,不意外听到他一声哀叫。
这几日雪下得深,据说,天是更冷了。穿过长廊,看见几个仆人在庭院扫雪,一边说着“好冷”,一边张着嘴呵气,白白的一团烟,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学他们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什么颜色也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
有点无趣。
快到厨房时,听到里面的小丫头在闲聊。
“……真难得最近少主肯按时吃药呢!”
“是啊,以往要少主喝碗药,可比登天还难!这药啊,是煎好了倒,倒完了再煎,就盼他能好好地喝下一口!”
“少主人好,待咱们这些下人也好,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拿自个儿的命当命看!老爷夫人去的早,谁也劝不了他,咱们做下人的又不好说些什么,看着真叫人着急!”
“就是就是——”
没再听她们说下去,我径自推开门,淡问:“梅香,药煎好了吗?”
几个丫头看见我便是一阵惊慌,我站在门口不动,只盯着其中扎两条辫子的小姑娘。
“煎、煎好了!”她小声应着,颤颤地将包得严严实实的药盅递给我。
我知道她们怕我,接过药盅就打算走人。没想梅香却叫住我。
“那个……那个……”她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接下话。
我漠然地看着她紧张的表qíng,淡道:“没事我走了。”
转身离开,身后隐隐传来懊恼又松了口气的声音:“本想问一下少主的风寒有没有转好,可一看他的脸就说不出话来……”
端着药回到伫雪院,却看到皇甫炽在院子里。裹着白色的狐裘披风,像融在雪里。
“在做什么?”我上前问道。
他献宝似的,将手上的东西捧到我眼前。
那是只雪兔,做得和我那只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不到巴掌大小,两片深绿的小叶子做耳朵,相思豆嵌成的眼睛,红通通地望着我。
“送你的——昨天的谢礼!”
“……”
“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十’,两个‘一’加在一起的‘十’!”他笑得一脸灿烂,然后,将它放在廊上,挨着我做的那只,笑呵呵地说,“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我淡淡望了一眼。
两只雪兔,小小的,白白的,并列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相互依偎着似的。
明明是雪做的,明明该是和我一样的温度,看着看着,心底却有异样的qíng绪流过,仿佛有什么快要融化了似的——这感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