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会初雪
听我这么说,她有些犹豫,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摇摇头,再退开一步。
“……那么,我回去了。”既然她决定不说,我自然没有勉qiáng的道理。
“……嗯。”垂着头,她轻轻应了声。
依旧是这么怯生生的孩子……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她还是在怕着我吧?非人类的存在,要被人类接纳,从来都不是易事,她怕我倒不奇怪,只是……有时觉得,她偷望我的眼神,有那么几分,像皇甫炽……
“你回来啦!”
躺在chuáng上的人,笑呵呵地接过我手上的药喝个底朝天,然后含着糖愉快地拉着我陪他躺进棉被里。
“累了吗?”我问,看他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嗯,想睡觉了。”皇甫炽头枕在我胳膊上,半眯着眼回答。
“那就一起睡吧。”我说,将被子拉好,闭上眼。
……他近来越来越容易睏乏了,动不动就拉着我陪他睡觉,即使睡着了,手脚还是牢牢地缠着我。睡梦里,他总是几不可见地皱着眉,偶尔还会细细碎碎地呻吟,仿佛压抑着什么似的。
我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他总是摇头,一言不发地抱着我,直到身体停止颤抖。
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既怕我离开,也怕离开我。而我,对此无能为力,如果,一切皆是命运。
“什么是命运?”我问坐在对面的魄鹄。
“……无法逃开、无法避免、注定了的将来……之类的……”他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
“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知道。”
我看见魄鹄的眼里闪过一丝忧郁,不知不觉,我又碰触到他的伤口了吧?于是转移话题:“那么,你入我梦里,是为了什么?”
“我来告诉你,曾经发生的事qíng,以及你会在这里的原因。”
“在梦里?”
他点头,颇是无奈地勾起一抹笑:“皇甫炽那小子一天到晚缠着你,除了梦里,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和你独处的时间。”
“说的也是。”何况皇甫炽还摆明了讨厌他,确实,就目前而言,在现实中见面是不太可能。
“那么,你要听吗?”
我点头:“嗯,我想知道,自己的事qíng,还有……皇甫炽的事qíng。”
“即使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即使对目前的状况并没有任何帮助?”
“我只是想知道,如此而已。”
“……我明白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魄鹄开始讲述过往,而我,在一旁静静聆听。
“我的本名叫皇甫燕雀,魄鹄是我的字,我是皇甫家的初代族长。你应该也听说过吧,皇甫家的族长,历代都不长命,那是因为天罚的关系。
我曾经悖天而行,硬是在人间与地府之间打开了的通路,使得地府中许多死不瞑目的鬼魂涌入人间做恶,于是被惩直到百代,都要以清除人间恶鬼为己任,而我的子孙,能力越qiáng者,寿命就越短,死后更是难得安生。于是我拜托稚雀,将那时沉睡着的你暂借来作镇魂之用,以保皇甫家历代族长之灵不受幽魂厉鬼所扰。
在我众多的子孙之中,皇甫炽的能力是最qiáng的,因此他的寿命也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一个,而且他刚巧是我第一百代的子孙。那孩子本该在九岁大劫时死去,而他的父母为了替他延命,双双做了替身而死。
我在地府见到他们时,着实吓了一跳,好在地藏王姑念他们爱子心切,从轻发落,只罚了他们在地府多等九十年再投胎。
后来,我求地藏王让我暂留人间。原本是不准的,不过我朋友也帮我求qíng,所以地藏王便许了我九年的期限。
事qíng就是这样。”
魄鹄平静地说完,终于肯抬眼看我。
“你是因为担心皇甫炽才来的吧?”我问。
“……他那时毕竟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忽然父母双亡,又是重责在身,我只是怕他会误入歧途。”
看他一脸躲闪地反驳,我在心里暗自好笑。真是这样,他老早就可以回地府了。任谁都看得出皇甫炽有多重视皇甫一族,为了皇甫家他连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牺牲掉,这样的人会误入歧途,我实在看不出来。
明明就担心得要命,偏偏硬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魄鹄他真以为不承认事实就不存在了吗?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更何况他还心中有愧。
不过,他这时候来找我,莫非……
“你刚才说地藏王许了你九年,是不是时间快到了?”
“……你真的很聪明呢,初雪。这是最后一次在人间见你了,再过一会儿我就得回地府了。”
“……我听皇甫炽说,那个连结两界的花匠受尽地狱业火,永世不得超生。”他回去是不是还要继续受苦?
“别担心,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啦,”魄鹄笑嘻嘻地伸手揉揉我的头,“不过永世不得超生倒是真的。”
“你不会再投胎做人了?”不做人,难道要一直做鬼,留在地府?
“嗯。”
“……后悔吗?”
“不会。”魄鹄笑得笃定。
“……那个人,也在地府、在你的身边吗?”
“是的,所以我很幸福。”
“那幻jú呢,他怎么办?”被抛下的人该如何自处?幻jú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还是看见了,看见他默默地流泪,用非常伤心表qíng……
“他的幸福不在我这里。”魄鹄淡淡地说道。
我不再追问,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某种和皇甫炽很相近的感觉是什么了:“……你们人类,真的好自私。”
“你说的没错。”没有起伏的语调,淡淡地承认。
“皇甫炽也是,一开始就打算要抛下我的,却还是来纠缠我……说什么喜欢我,满口大话……他根本就没办法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平静地说着,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在崩坏。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拜托你,请你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他。”魄鹄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我,这么说着,深深地低下了头。
“……”
如果,一切皆是命运,如果,早已注定分离,是不是,不爱的话,心就可以不痛?
“……你怎么了,初雪?”尤是睡意朦胧的声音沙哑问道。
我转过头,缓缓牵起嘴角:“你醒了?”
“怎么了,你不开心?”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心绪,他撑起身子直盯着我,仔细搜寻我的眼,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我摇摇头,将他拉回被子里:“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