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随鸦
沅玡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在喝酒闲聊。
"对啊!我恍惚也听说了这件事qíng,听说下了重金悬赏。不过我们职小权轻,根本就不知道根底。哎!李捕头您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其它人也大感好奇,都停了话,纷纷追问起来。
沅玡心头一动,侧起耳朵倾听起来。
那个被称做李总捕头的人喝了口酒,这才叹道:"说起来我也只知道要找的是一对龙凤玉镯子,有什么内qíng只怕连知州大人都不知道,我一个小捕头怎么能知道?不过我看,肯定是要紧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悬赏huáng金五千两来找这东西?而且上头还说了,只要有人能把那对玉镯子献上,不问来历,不问qíng由,哪怕你是偷的抢的,都只赏不罚。我估摸着,这东西肯定是被咱们这边黑道上的人劫了去,要不然怎么特意把我们这些老江湖都派出来,单只是逐个儿和黑道上各个山头的大哥们探听询问呢?"
几句话听下来,沅玡心下顿时雪亮。分明是沅琅已经知道他在杭州遇到山贼失踪的事晴,惟恐那双镯子落到了山贼手中,所以才急急下令江浙这边搜寻玉镯的下落。
"我的天,五千两huáng金,只怕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就是啊!真想看看是什么稀罕奇珍。"众人忍不住惊诧起来,一个个啧啧感叹着。
展悦凡也好奇地转头去听,没有发觉沅玡的脸色此刻已经刷成了一片煞白,jiāo织着痛楚、自嘲、嗔怒甚至绝望的目光,冰冷得让看到的人都觉得如堕冰窖,寒冷彻骨。
他生死未卜,可是沅琅的心里却只惦记着那双玉镯子。他和玉镯,在沅琅心中,孰重孰轻,已经是昭然若揭。他这个弟弟,原来连一个死物都比不上。
沅玡自然知道沅琅为什么急着要找那对玉镯。再有一个月,就是古千袭的生日了,沅琅急着要拿这对玉镯子送给他当礼物。他不怪沅琅看重那双玉镯,谁都明白,在沅琅心中,古千袭是最重要的人。为了古千袭的一个微笑,沅琅甚至可以倾覆天下。可是,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嫡亲弟弟啊!为什么沅琅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不在意他的安危?
不问qíng由,不问来历——沅琅的意思,分明是估算着他若被擒或者是被杀了,镯子九成还会在山贼手中。担心着他们害怕不敢拿出来,所以才特意加了这么一条。至于他是不是就是死在献镯人的手中,沅琅是丝毫也不挂心的。
虽然沅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沅琅心中委实半点地位也无,但是蓦然间如此冷酷的真相无qíng的展示在他面前,还是仿佛一把利刃直刺胸臆之中,让他痛不可言。
沅琅——他最崇拜最孺慕最重视的哥哥,却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冷淡、漠视甚至厌弃,沅琅对他永远是这样的态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享尽富贵尊荣、随时都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实际上,却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孤独的人,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没有人真正在意他。若他死了,只怕连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
沅玡心头悲苦哀愤之极,只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可是自尊却不许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他狠狠地咬住嘴唇,握住茶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成煞白。
突然,喀啦一声,瓷杯在沅玡手中被捏得粉碎。尖锐的瓷片切入他的掌心,艳红的血涌了出来,整个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沅玡,你怎么了?"展悦凡被吓了一大跳,不假思索地撕下衣袖,要替沅玡包扎,沅玡却猛然挥开他的手,冷冰冰地大喝一声:"小二,拿坛酒过来。"
沅玡冰冷萧杀的神qíng吓得店伙计半句话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送了一壶酒过来。
"你怎么了?你的手在流血啊!让我先给你包扎起来好不好?"展悦凡根本不明白为什么瞬息之间,沅玡会变成这样,只能焦虑之极地询问着他。
"滚。"
他讨厌这个人温柔的笑容和望向他的柔qíng目光,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重视他,他是死是活有谁在乎?
展悦凡焦虑不已,却又不敢再拦沅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沅玡拼命灌酒。qíng绪恶劣加上空腹喝酒,一坛子酒还没有暍完,沅玡已经不胜酒力,醉倒在桌子上。展悦凡这才心疼地抱起他,匆匆回到了展家。
把沅玡放在chuáng上,替他盖好被子,展悦凡坐在chuáng边,凝视着容色略嫌憔悴的沅玡,心中无限怜惜。
沅玡虽然脾气很坏,对他也从来没有好声气过。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也没有在乎过他的坏脾气。因为他早已经发觉,在沅玡bào戾乖僻的xingqíng之下,是那么无助且寂寞的一颗心。
展悦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明白沅玡极力隐藏着的qíng绪。说起察言观色、善解人意,他一向不如展悦昀和展悦容。可是这一次,展悦昀和展悦容都没有看出来的事qíng,他却轻易地就明了了。
也许只是因为: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一颗心自然而然地会专注于他,自然会体会到他每一分最细微的心qíng变化。所以,展悦凡会知道,在沅玡的心里,一定有太多说不出的苦。
他的乖戾bào躁,是有太多的苦楚压抑在心里,却因为骄傲倔qiáng不肯说出,所以索xing放弃了自己,用最恶劣的表现来发泄。这样的沅玡,只让展悦凡无比地怜惜和心疼着。
今天看着沅玡酗酒、自伤,展悦凡只觉得那每一片瓷片,都仿佛切在自己的心头一般,让他的心痛如刀割。那一刻,他对自己发誓,只要能让沅玡快乐,自己怎么做都无所谓。
他是如此地怜他爱他啊!
这个有着绝世丽颜、看似骄傲跋扈的男人,脱去了光彩耀眼的外衣之后,其实不过是个孤独寂寞的孩子罢了……
也许一开始,他确实只是惊艳于沅玡的绝世的美丽,为他心迷神醉。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每多看一次沅玡那深藏着寂寞和悲伤的眼眸,多了解一分沅玡内心的倔qiáng寂寞,展悦凡对他就多一分不能自抑的怜惜……而这些怜惜点点滴滴积聚到今日,终于汹涌而出,融合着他最初的爱慕和惊艳,化成了无法抑制的深qíng。
展悦凡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对这个人的怜惜和深qíng已经刻骨铭心,他是如许深切地爱着这个乖戾bào躁却又脆弱孤独的男子。
沅玡是美是丑都已经没有了关系,他爱的只是这个从骨子里透出脆弱、却用bào躁面具掩饰着的男人——怜惜他的苦楚,心疼他的倔qiáng,包容他的乖戾,爱他的一切一切……
展悦凡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刚要走,却又停下了。
听说酒醉的人半夜里都会口渴,有些还会头疼,不知道沅玡半夜会不会难受,还是留在这里守着,自己才会比较安心。
这么想着,展悦凡复又靠在chuáng边坐下,渐渐地朦胧睡去。
好难受。沅玡在混身无比的刺痒疼痛中醒了过来。他缓缓坐了起来,低头一看,luǒ露的手臂上,原本细腻润滑的肌肤上起了一片接着一片的红色疹子,疹子中间还冒出了无数个的血红的小疙瘩,看上去真的恐怖之极。沅玡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身上一定也是这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