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佳公子
忽听那庭院深处,传来幽幽的琴筝之声,原来这弥香居四面都是楼,中间有个颇大的水榭,榭中一个青年,鹅huáng衫子,正在抚琴,举止好不优雅。
一曲奏罢,一直站在窗前沉默凝听的陶清客“啪啪”拍了几下手,叹道:“妙极妙极!”
那人抬起头,道:“妙在哪里?”
“此中有真意,yù辨已忘然。”
那人微微一笑,道:“兄台果然是个知音,可否借步说话?”
陶清客颇通音律,方才那人抚琴,确实不俗,心里便有了结jiāo之意,当下道:“请!”
不多时,那人便款款而来,只见他一面笑吟吟,一面拨开珠帘……面如皎月,眉目奇秀,珠帘抖动间,衬得他玉树临风,一派斯文。
陶清客心里暗道:好个俊秀人物。便道:“在下陶清客,敢问兄台大名?”
那人道:“在下姓苏,单名一个澄字,澄浊之澄。”
陶清客让了座,两人便论些音律诗文之类,苏澄侃侃而谈,旁征博引,胸中大有丘壑,陶清客见他言语不俗,竟是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陶小善吃完了包子,便不作声,冷冷的一边看着。
苏澄不经意的瞟了陶小善一眼,道:“这位是?”
“他是——”陶清客这才想到,陶小善究竟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呢?“是我弟弟,叫陶小善,自幼身染恶疾,我带他出来治病的。”
“噢?什么样的恶疾?说来听听,我粗通医术,或可参详参详。”
“不劳烦苏兄了,小善的病,我自有办法,听苏兄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
苏澄儒雅一笑,“我是京城人士,家里世代书香,兄弟六人,独我不成器,得罪了权贵,被迫出京,借朋友的地方避祸,这弥香居,便是朋友的产业。”
“苏兄还有这般豪气?你那位朋友也很有义气啊。”
苏澄笑意更深:“哪一日我为你引见,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言罢便挽留二陶在弥香居的后院留宿,陶清客几番推辞不果,便捡个极雅静的屋子住下了。
吃过晚饭,陶清客就叫人烧好了一桶热水,准备了手巾,火盆,铜盆,匕首和酒,又叫人在chuáng上铺了gān净的棉布,便叫陶小善脱衣服,陶小善迟疑半晌,不肯动。
陶清客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上前把纱帽揭起“还愣着gān什么,你不想治病了么?”
说着便去弄热手巾,陶小善乖乖脱了衣裳,站在地上微微发着抖,陶清客看他瘦弱的四肢上,遍布恐怖的疤痕和脓疮……忙过去抱起来,用热毛巾轻轻的替他擦起身体来。
陶小善顿时感到又痒又痛,下意识的微微缩着,热毛巾擦过结着厚厚疖疤的皮肤,产生了温热刺痛的感觉,接下去是体温被带走的寒冷,他不由打了几个冷战。
陶清客用棉布包住他,“很快就不冷啦”他说。
这当会儿,他在匕首上浇了酒,放在火上烧红了,拿到他眼前,陶清客笑着盯着他的眼睛到:“可能会很疼啊,小善,你能忍住吗?”
他闭了眼,闻到烧红的匕首在腐烂的皮肤上留下的焦臭,裂开后便是一阵钻心的痛,接着,接着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皮肤,他震惊得睁开眼,看到陶清客正在吸吮刀口流出的脓液!他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皮肤上,一阵苏苏麻麻。他伸出手去,想拒绝他,被他一手抓住,塞进怀里。吐出嘴里的脓血,陶清客说:“很痛是么,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不停地划开,吸吮,全身象火烧般的疼痛,早已不冷了,但疼痛远比寒冷更难奈,他咬住了gān燥的嘴唇,qiáng压住不叫出声来,每一秒都象一年那么长,不知过了多久,陶清客终于松了一口气,替他重新擦拭了,又拿出一个小盒,挖出些散发淡淡清香的药膏抹上。陶小善只觉得创口处一阵清凉,不再流血了。抹好后又缠了绷带,最后用被子裹起来。
“小善你真勇敢,都没有叫疼呢。你不会怪我把你的头发都剪了吧,不剪就看不到伤口了。”把包成个小粽子的孩子放在胸口,陶清客笑着说道。
浑身仍是刺痛,身体内是虚弱的寒冷,靠着那温暖的胸膛,陶小善忽然心口酸痛,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陶清客惊慌起来,“别哭,别哭啊,头发没了还会再长的,你别哭啦。”
小善仍是哭,脸按在他胸口,能清楚地感到他小小的躯体剧烈的抖动,衣襟上已是湿热一片,此刻的感觉如此奇妙。陶清客爱怜的抚摸着孩子小小的头颅,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善你做我的弟弟好么?我一直想要个弟弟来着。”
“不要!”小善抽嗒嗒地说。“我没有那么老的哥哥。”
“我很老么?”陶清客几乎要惊跳起来。“不过大个七八岁啊。也罢,要不你给我当儿子?”
“不要!”小善声音尖锐起来,说:“我没有这么厚脸皮的爹!”
陶清客苦笑一下,“真是承蒙夸奖,哥哥也不要,爹也不要,那你说我当什么。”
“给你当弟弟当儿子,你就养我么?”半晌,小善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养,养!保管把你养成小肥猪!呵呵。”陶清客抑制不住笑意的说,毕竟是孩子,说出这么稚气的话来,再摸摸他的头,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但愿你从此都能这样平静快乐啊,孩子!陶清客心里默默说道。
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苏澄便来和他们一同用早饭。饭毕,陶清客便要告辞离开。
“怎不多住些日子,此处可有招待不周么?陶兄这么急着走。”苏澄似乎有些不悦,白皙的脸上,隐隐罩着一层暗青。
陶清客忙赔笑道:“当然不是,苏兄处处细心招待,在下很是感激。只是舍弟脓毒才去,身体虚弱,须用药调养,在下只想尽快带小善回家。”
苏澄这才脸色稍霁,想了一想,说:“人道知音难求,陶兄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qiáng留,不知陶兄要往哪里去?”
“往东南去。”
“哦?是要去虞州么?陶兄可知那里形势不妙?虞州太守李穆的儿子与镇南将军的侄子在青楼争风吃醋,听说冯将军的侄子被人打断了腿,将军大怒,带了兵马前去,要求李穆jiāo出凶手。李穆不肯就范,暗中调兵遣将,是以现在虞州城内外剑拔弩张,来去都不容易。”
想起几天前还见过冯衔玉,陶清客暗暗发愁,小善的病必须用药调养,可药都在家里,现在贸贸然去虞州,不正好自投罗网么?
苏澄见他半天不说话,便说:“我送陶兄去虞州吧,家兄在那里有产业,上下颇熟络。”
“你我萍水相逢,怎好这样拖累苏兄?”
“你对我太客气了。”苏澄淡淡的说,
“平常也有人夸我的琴技,都没有你说的入耳,以后我们你我相称,别再兄前兄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