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直视着天边浮云,倒映澄彩的墨瞳完全不去看身旁男人会是什么样的表qíng,他知道,唇边微挑的嘲意在任何人眼里都会解读成失言的懊悔,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对自己作戏本领jīng湛的厌恶。
念头,早在那场湖中议事时就隐隐生成,至此就再无一分动摇,危险当然难免,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提着古天溟这份大礼上门,既能合qíng合理地重回「她」身边螫伏,顺带也多了次机会,再一次一探那朱门里头究竟有没有他容身的所在。
何况若不虚虚实实玩点窝里反的把戏,光明正大地硬碰硬在她手里头可讨不了便宜,而反反复覆的背叛者角色,自己扮来驾轻就熟再适合不过,无论哪一边,他都有绝对的自信不叫人起疑。
既已决定了替擎云守护着那毕生渴求的「家」,他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圈整圆,哪怕对手是「她」也不让。
最坏,不过是早些把这身骨血还给「她」罢了。
至于另层用心……说到底,他还是没法潇洒地说放手就放手,就此放下了那追乞了二十年的冀求,纵使心底早明白──
答案,不会是他所期待的那个。
只可惜徐晨曦偏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那时候逃避没做的结束,这回就一次做个了结。
不论结果是否如他所愿,都是最后。
就不晓得当古天溟发现被他「卖」了时,表qíng又会是哪一种?微弯的唇弧复又挑扬几分,徐晨曦不由地兴出跃跃yù试的战意。
这位霸踞一方的大门主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江湖历练十数载还会有天被人蒙着拐吧?其实称不上大意或轻忽与否,而是对手既是自己,yīn沟里翻船就只是迟早的事。
他有点好奇,这总游刃有余的天之骄子是否也有气急败坏搥胸顿足的那面láng狈?
「要我相信你什么?」等了大半晌始终未闻下文,古天溟只好主动拾起了话尾接续,语声温和依旧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彷佛「相信」这字眼在他们之间一点也不显得滑稽。
身子猛然一颤,原本因为懊恼而紧抿的嘴唇霎时变成了不能置信地微张。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该有的表qíng吧,惶惶不安,既期待又怕希冀落空……不用铜镜相照,徐晨曦也确定端与人看的毫无丝破绽再自然不过,一颦一行一语一言都早是深刻入体化为骨血般地熟稔。
只是若如姓古的所言每张脸孔都是自己……为什么他总无法全然地融入?
感觉像是被分作了两半如镜对映,一个完美诠释着久旱逢霖的愕喜彷徨,另个则冷眼旁观这荒诞的虚qíng假戏。
「你,相信我吗?」
语音轻吐,屏息做出无措又紧张的局促模样,垂掩的睫羽间目光不安游移着,就连心音也入戏似地越跳越剧。
徐晨曦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他是「真的」在期待吗?期待什么?边构织着陷阱还边期待着被算计的倒楣鬼盲目地信任自己?
睫微敛,掩饰着眼里抑不住泛涌的讽意,片刻睫掩的暗瞳又再次浮起抹茫然惘色。
怎么搞地今天这么不对劲?唇微抿,徐晨曦不懂自己怎会突然如此地反常,尽想些有的没有的,从前在帮里不也常这般因时应地扮戏骗着人吗?怎么就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风雨yù来,所以心乱了吗?
兀自沉思着原由,却忽然眼前一暗,一抹偌大的yīn影遮去了夕彩,徐晨曦吓了跳地陡然睁大眼,这回可是来不及伪装的真实反应,就见双灿星般灼亮的黑瞳正一瞬不眨地紧盯在他脸上。
「为什么不看着我问?不怕我信手捻个答案随便搪塞你?」
「……」睁如圆杏的漆眸在一惊之后目光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却怎么都脱离不了那两道炽灼缚锁的范围。
心跳得更急了,徐晨曦下意识屏住相缠的吸吐,在还没想出怎么脱离这迫人的qíng境前,他只能任由对方温暖的气息扑袭在脸上。
「唉,我有这么恐怖吗?小羿难道没跟你说我笑的时候才比较可怕?」西子捧心地故作伤心状,古天溟不觉莞尔地扬起了唇弧,他没想过人也会有紧张如斯的时候,是因为那句问语后的答案,很在乎吧。
「说吧,想要我怎么配合。」
侧身让出个不叫人感到压迫的距离,古天溟撑肘支颊一旁斜睨着,只见那秀气的容颜几个呼吸间已渐渐退去cháo红恢复正常,只是在听及自己的话语后睫羽半敛的明眸又倏然大睁。
「怎么,主戏是你不对吗?难道我猜错了?」饶富兴趣地一轩眉梢,古天溟笑瞅着面前的那双眼又开始降下睫幕掩饰。
他早发现,每当这双眼的主人qíng绪来不及藏匿时就会用这招来逃避,被看穿后反倒成了最明显的提示。
然而古天溟却忽略了,最明显的往往也是最容易添料做文章的。
「……为什么这么猜?」
「嘿,如果钝到被人拿来当饵还不自知,青浥门迄今还能屹立dòng庭未免也太过侥幸。」
屈身坐起,望着那双染着沉郁的眼,古天溟突然有股冲动,想拿手上的芦苇扫去这份不适合明媚chūn阳的yīn晦。
「打开始你就没掩藏对这事的知qíng,而在『水泱阁』你虽然分析的头头是道,改派他人赴会这点却是提都不提,只是顺着话力争相随,一个看事如此透彻的人怎么可能忽略这一点,唯一解释就是这场约你希望或是需要我参与,别人无法取代。」
「你真的……很聪明。」唇角微扬,徐晨曦笑得既是钦佩又有几许复杂。
他还是太小觑这个男人了,这事上他不但不曾积极怂恿连搧风点火都没有,赴约与否全是古天溟自己提出的意思,没想到自己刻意忽略的矛盾根本完全被人看在眼里。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倘若再多相处几天,自己这点伎俩也许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可惜这位大门主虽然摸索出了点概廓,却料不到后者还有多深,若是知道自己打算吊他这块饵在鬼门关前晃的话,大概就不会应允得这么慡快了。
「无关聪明与否,等哪天你被拱上这位子上时就知道了,脑袋若不转得比别人快点,很多人会跟着没饭吃。」抿嘴微哂,古天溟把话说得甚是轻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多少辛酸苦劳尽藏其中。
「既然知道我在利用你,又何必这么慷慨顺着我铺的路子走?胆子很大嘛,不怕我跟幕后黑手同一路,连声通气把你卖了?」侧转了半身向人,一丝邪魅的笑意缓缓染上徐晨曦的唇棱,明眸朱颜霎时倍增风采。
「怕,怎么不怕?怕你卖不到个好价钱反而蚀了老本,小心别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玩笑般的言语实则意有所指,古天溟睇凝着那双写满讽诮的黑瞳,轻柔的语声里有着不容错认的关怀。
他感觉得到,从接帖的那刻起人就心事重重紧绷如弦,一如死囚被bī着面对刑台般,每近一步活气就少一口,偏又是莫名执着地不肯停步,叫人看着不知该说佩服还是摇头。
「……天快黑了。」胸口没来由地一紧,徐晨曦骤然移开眼重新望向暮色沉浓的夜空,屈臂做枕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