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自bào自弃、慢吞如蜗地从人怀里探出头,就见雷羿正一脸尴尬地扭着脚趾尖,而除了这个还杵在面前的大活人外,放眼所及又是一片的模糊黑漆,就连片刻前魂赴yīn曹的冯犹父女也已没了踪影,只剩淡淡的血味在夜风中飘dàng。
「有事?」毫无起伏的音调,平板又简短,若不是看着人唇蠕而动,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出自古天溟那张可比苏秦的舌灿金口。
「咳咳,古老爹……老爹要我传句话,他、他说……」看着自家老大一口越发耀眼的白牙,雷羿就越没法把话说得gān脆。
「小羿,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的耐xing不太好?」
比起前句不冷不暖叫人摸不着脑的简洁,这回问语不但多了几许缓颊字眼也多了份闲适,听得人却更是垮了张巴掌小脸,旁人也许还听不明白其中玄机,他这个已受十余载荼毒的若再听不懂,就gān脆出门直接沉湖算了。
吸了口长气壮胆,雷羿努力说服着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大不了明儿个就卷铺盖投奔在浔阳掏贼底的小旸旸,拐人混个三年五载地再探风头,届时就算那只狐狸腹里绵针一肚子鬼,千百个日子该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老爹说:让人惊扰到贵客本门难辞其咎,改日定备薄酒一席权充压惊赔礼,还有,折腾一晚徐公子想必也想尽早觅个静处歇息,然门里余房一时难以整顿妥适,所以看公子是否愿意屈就……要命,不玩了,再照老爹那文绉绉的背下去不累死舌头也打结,反正意思就是问小夜夜要不要跟我回去窝一晚啦。」
「你那麻雀窝也能叫『静处』?」
发话的语声依旧不急不徐甚至犹带着点笑意,雷羿却是突地又一个冷颤头皮开始发麻。
就知道这活儿是件苦差接不得,难怪刚才薛老头自告奋勇揽了死人的差事走,他不过也只慢了那么一点点,奈何在场的也就他们两个讲得上说话的分量,早知道扛也要把耿子那老实头从岗上抓下来挡箭。
「冤枉啊老大,话是老爹说的,我只是九官一只负责传话而已,不过我是非常乐意照顾小夜夜啦。」竭力澄清着自己的无辜,雷羿只差没指天画地咒誓,只要能确保他的麻雀窝别变成空空如也的和尚庙,别说委屈当只鸟了,要他每天少睡两个时辰学晨jī报晓都行。
「真心话?」
「我发誓!」
唇挑,又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恐怖笑容,jī蛋里挑骨头的男人显然不怎么想就此作罢。
正当想找个替死鬼解闷一个想安然鞠躬下台,两造双方使出全劲准备舌枪唇剑一番大战时,一句困意十足的咕哝恰如盆冷水当头浇下。
「哈嗯~你们到底还要吵多久?给不给睡啊?」懒懒打个呵欠,话题的当事人已是睫帘半掩快要睁不开眼了。
旧伤未愈又让人在chuáng上缠了一个下午,加上那记「指禁煞」几乎耗尽所有内力,他现在还能醒着没昏死就已实属不易,再没jīng神听这两只吵人的闲话家常。
「……跟我回房?」低低轻问了声,古天溟难能确定人定是听懂了那番唠叨里不言可喻的含意,却无法确定人是否介意,哪知话才出口,倚在胸前的脑袋便伴着瞌睡虫大力点下。
「……不怕没给我爹个好印象?」半开玩笑的语气,琢磨片刻,古天溟最后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不久前那句「都不是弱者」不单是说予人听的花言巧语,也是从承认这份qíng起时他时刻提醒自己的对等……
谁也不是谁的附属,谁也不能替谁决定,他俩可以将后背向与地信赖、可以疲累时地暂倚,却谁也毋需敛翅收翼在谁的臂膀下栖息。
就因为自己已立于太多人望其项背的顶峰,所以对这满心坎坷伤痕的男人他更戒慎提醒着自己时时谨记,记着初识时的潇潇秋雨里,那抹即使泥泞满身也依旧挺拔不屈的傲然形影。
「怕有什么用?」嗜睡地又是一个无声呵欠出口,徐晨曦努力撑开眼皮睨了眼头上兀自喋喋不休的吵人苍蝇,嘀咕声里俱是不耐:「又不是第一天跟你挤一张chuáng,哪间房有差吗?再说该做不该做的都……还装什么鬼纯qíng?」
重新把头朝面前的温暖埋去,模糊的语声渐如蚊蚋:「管它的,反正你爹娘不早就知道我打哪坑哪谷出来的?猴穿了衣也还是猴,难不成还指望多了层皮就真能变成人……丑话先说在前,我可没擎云的本事讨人欢心,你自个儿看着办。」
「这么想得开?」
即使人满脸倦色话答的似是漫不经心,却多少仍看得出墨瞳里的那份落寞,唇微抿,古天溟心底立即有了决定。
不管有多难,他都誓将这份常人皆有的亲qíng关怀捧到这人儿手里。
如果爹娘知道晨曦会比任何人子女的都更加珍惜他们的心意,该不会舍得就为了世俗偏见而摒弃这么个「半子」吧,怕的是到时候,在这个家里头他就只剩忝居末位的份。
「……想不开也没用,又不是我说了算……反正你的爹娘你搞定……」就在古天溟以为人睡着了打横抱起朝自己房里走时,呢喃般的低语却突然自胸前幽幽传出,令他更加确定了人并非如所说的不在意。
「那不成,各顶各的天,好歹你得分一半尽点力。」唇棱微勾漾着几分狡黠,古天溟开始盘算辙把顶上的两尊菩萨全「转让」出去,刚好一人分一个。
至于自己,最后就最后倒也无妨,做人兄长的本就该大方点,再说他缺的还可以向怀里人讨去。
「……我?我能……哈嗯~做什么?」忍不住好奇地微睁眼,却是一句话还没说全呵欠就又管不住地溜出嘴,半张的眼皮也跟着撑不住地掉下来。
「累了就睡吧。放心,绝对是你最擅长的。」伸手覆上睡眼惺忪的脸,古天溟将人重新按回胸前安枕,微挑的薄唇越见算计地高扬。
「……擅……长……」难敌睡意地入梦渐沉,呢喃声犹锲而不舍地自唇间断续逸出。
「乖,先睡,本山人自有妙计就是了。」
是妙计哪,笑眼弯弯微瞇了瞇,古天溟复朝着自己的院居缓步徐行。
论真格的,他们这一家子名头虽大其实也不太难搞,同常人般各有所好,而趋吉避凶知人善用恰恰正是自己这「当家的」qiáng项。
诸葛女侠的罩门自是他这个独子无疑,而古大侠功夫再好也拗不过的,除了前述女侠外就是那位名为拜把实则敬尊为长的薛大长老是也,至于这把年近古稀却心如赤子的「宗斧」……一个酒字再无其它。
老人家嗜酒如命,在门里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总是长吁短叹着「曲高和寡知音难寻」,若叫人晓得了他怀里这小子既有酒胆又有酒量,怕不整日捧着酒坛巴着不放,如果这样还做不成忘年好友……
呵呵,他就教唆人喝光那一窖的美酒。
清风徐拂天光微亮,漫步在晨曦间男人算谋着的其实还有份私心。
那一夜怀里人儿微醺的醉酒风qíng实叫人难忘,偏是那无底dòng的海量也同样叫人难以不记得,害他想着念着却望门怯步,如今难得的好机会一石二鸟,他可是万分期待等着坐收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