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
景非焰无言,把他抱得更紧了。也许是真的想要把他勒死,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茶已经凉了。封宁萝轻舒兰花指,端起了那盏梨花香,浅浅地啜了一口,莹雪般的白瓷边沿留下了一抹妩媚的胭脂印。
赵项顿首,用恭谨的姿态回道:“如若太子妃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封宁萝倚着湘竹软榻,斜斜地瞥了赵项一眼,冷笑不言。
倒是侍立在身侧的封氏女官忍不住出声:“赵总管且慢行一步,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她偷偷看了封宁萝一眼,见主子默然,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忿忿然道,“我等原不知贵朝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辛劳,不但无暇顾及dòng房花烛夜,便是今日过了三朝之期,还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当真是顾天下而忘私,令人好生敬佩。”
“嬷嬷谬赞了,小人替太子先行谢过。”赵项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道,“太子说了,太子妃亦是出生皇族大家,想来深明勤政为国之理,花前月下之事乃小儿女qíng态,恐为太子妃所不屑,故此不敢来惊扰太子妃,只望太子妃知道他这番心意。”
封氏女官气得脸色发青,大是不平:“我倒是听府上的人说,太子殿下昨天便动身到海南郡去了,游山玩水之事难道也是公务不成?”
赵项gān咳了两声,正色道:“海南郡近日急报旱qíng严重,太子关心灾民,亲往海南一视,确实是公务。”
封氏女官举唇反诘:“海南乃水泽之乡,是景朝出了名的富庶之地,何来gān旱之说?”
赵项微微一笑:“天灾人祸都是难说的,偏是这会儿海南郡遇上了大旱,真是不巧得紧。”
封氏女官气不过,yù待再言,封宁萝抬手止住了她。狭长的丹凤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带着针一样刺人的尊严华贵,封宁萝细声慢气地道:“嬷嬷罢了,不要再为难赵总管了。赵总管唱了半天的戏,想来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待到太子归来之日还请转禀一声,让他好歹过来露个脸,免得过了一年半载宁萝竟不知夫婿何许人也,传出去让人笑话。”
“是。”赵项应了一声,不惊不慌地还礼退出。
封氏女官眼见赵项出去了,无奈地唤了一声:“公主……”
“嬷嬷莫要多言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都是枉然。”封宁萝浅浅一笑,眉目间依旧清高如斯,“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这几日了,竟没有片刻安生。”
女官黯然,欠身而出。
瑞脑销金shòu,青烟袅袅暗香细,却最是难觅花烛。寂寞空庭,美人如花,隔在云端不胜寒。
封宁萝从状匣中取出一管玉箫,倦倦地靠在窗下,举箫横chuī。美丽的容颜凝固着没有一丝表qíng,唇上的胭脂红艳似血。
玉箫声乱,断断续续的,显是技艺生涩得很,偏又是呜呜咽咽地缠人,一声一错,如冰泉阻于青苔,子规啼于深涧,凄凉萧索的调子冷了残夏、瘦了夕阳。
纱窗日落渐huáng昏,斜风里,燕子归去檐间。
不觉间,竟有琴声相应和,伴着低迷之调,慢慢地吟着,金声yù断处,偏又一转,咿咿呀呀地扯开宫弦,直扯得人心都颤了。琴随箫走,七弦三十二调,皆是宛然。
封宁萝放下玉箫,静静地聆了片刻,出门循声而去。
挥退了侍姬,封宁萝慢慢地踱过青阶回廊,到了一处湖畔,一白衣男子盘坐抚琴。见她来,若无睹,依是信手弄弦,却是她起的那个调子。
“你是何人?”娉婷地立在他的面前,封宁萝平缓的语调中也透出了三分高傲。
那个男子停手、抬眸,秋水潋滟的眼睛盈彻幽思,不经意地一凝眸,便要透到人的心里去:“新婚燕尔,殿下何做此凄凄之调,岂非不祥?”
封宁萝若止水无波,兴不起喜怒,望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只是淡然:“天涯陌路,空闺深怨,怎做得欢声?”
“只叹良人不识明珠美玉,徒惹佳人伤怀,可惜可惜。”那人一声长太息,“愿为佳人长歌一曲,解忧销愁。”垂首,复挑琴弦。
嘤嘤切切、絮絮哝哝,燕子晓chūn、蝴蝶舞花,轻歌软唱,一曲凤求凰。
卷五 帘卷西风 人比huáng花瘦
珠屏围锦幛,玉阶卷晶帘,青铜蟠龙绕柱三丈高,琉璃朱鸟轻衔莲花灯。嫔姬捧着翠羽纨扇侍立榻畔,宦官垂眉敛目跪于殿前侯听。
玄帝来回地踱了几步,停下来,严厉地望着景非岑:“你说他去了海南郡?残暑未消、日火正旺,还往南边走,他哪来这么好的兴致?”
景非岑立在阶下,弓着腰回道:“千真万确的事。儿臣昨天去七皇弟那,听他府上的赵总管亲口说的,已经走了两天了。”
仪嘉皇后雍容端庄地坐在锦榻上,微微地摇头,云鬓间垂下凤凰流珠,在额际摇曳,她优雅地笑着,若不经意状对着玄帝款款絮语:“新婚不过数日,便抛下太子妃一走了之,太子此举当真是大不妥。便是寻常的百姓夫妻也没有这个道理,莫说那位还是封朝的公主,知道的,只说太子少年心xing,贪玩罢了,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景氏有意羞rǔ他们公主,大是有伤国体。”
玄帝大为皱眉,还未发话,景非岑小心地向前移了两步,刻意压低了嗓子:“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玄帝瞥了景非岑一眼,神色间也看不出喜怒:“讲来。”
景非岑暧昧地一笑:“儿臣听闻上林苑的习太医说,两日前,太子府里一个男妾病重,太子让习太医开了帖药方,内中有一味贝叶珍珠,此珠特产于海南郡,需二十年以上的贝母育成,甚为罕见,宫中倒是也有些,只是隔了年,太子嫌它不新鲜,故亲往海南采珠,也顾不上新婚的太子妃了。”
玄帝的脸色yīn沉如铁石,凌厉的目光扫过景非岑,景非岑吓了一激灵,俯首噤若寒蝉。玄帝怒哼一声,到书案前摊开一方huáng绫,提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掷予身边的宦官,厉声道:“去,拿着朕的手谕到海南把太子追回来,不管他在做什么,见此谕令如见朕面,一刻也不容缓,马上回京见驾。”
“是。”宦官捧着huáng绫必恭必敬地出去了。
仪嘉皇后给景非岑使了个眼色,景非岑舔了舔发gān的嘴唇,满脸堆起笑来:“父皇息怒,莫要为这样的小事伤了龙体。”
“小事?”玄帝忍不住拍案而斥,“堂堂的太子被娈童所惑,连个体统都不要了,这还是小事?先是时,朕由得他胡来,封那娈童为皇子妃,这已经是骇世之丑,他还不知检点,竟闹成这样,三朝不入dòng房,成什么话,是故意做给朕看么?”
景非岑不知所措,只不停地点头:“是、是……”
“是什么?”玄帝心下愈恼,指着景非岑的鼻子,“你莫要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正经事不做,成天在那听墙根、嚼舌头,竟没有半分男儿气概,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长兄,无怪乎你们几个兄弟不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