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奴
那年新旧王朝更替,战乱纷争,易无端率领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豪气吞云。浮华过往,那时易无端正是意气风发,君上拜他为威虎将军,虽然这名号听着有些可笑,易无端仍欣然接受了。
那日新帝登基,大摆庆功酒宴,夜华如昼。轻吟缓起,哀美煞人,殿上的杂音全都羞愧地消逝,唯有那悠扬孤词久久挥之不去,没有章法,没有词韵,却蛊人到了极致。
易无端的一次,闻到如此亮丽柔溺的音色,他痴了,醉了。千方百计寻得那歌者的住处,翻墙而入时,却见得一只绝美的白虎横卧于青纱幔帐之中,黑细条纹覆盖在雪白无暇的皮毛之上。他们都惊了,目色血红,那白虎杀意燃起于须臾,将易无端飞扑到青苔雅壁上,利爪yù下,却被易无端的佩剑挡开……
易无端并未被这歌者家中的伺虎吓退,翌日登门造访一探究竟。门扉开启,那是易无端的一次遭遇月白,那个纤细柔腻的人儿。那日之后,易无端不可自制了,他中了毒,比蛇蝎更致命的毒,迷恋的毒。即使月白总是拒人于千里,可他仍旧沉迷于他,一笑一颦,一举一动,更为他的妙吟折服,昏醉。月白不解,这高贵的男子究竟沉迷于自己什么,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爱恋的只是一只穷凶极恶的野shòu,他又会作何感想。月白只是觉得有趣,便于他周旋了下去,原以为只是他自己玩弄的一出戏,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卷入这万劫不复的惨剧,不可自救。
威虎将军作乱造反!qíng势紧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杀戮。
造反?为的是谁?月白空坐房中,忧愁暗生。那个花月尚好的夜,随着皇子一声惨叫,一切都失了平衡。易无端目睹,目露凶光的白虎将皇子的尸体撕裂,吞噬。随之,白虎化作清丽的人形,美貌,熟悉。口中含着ròu块的冰雪人儿颤抖着,面对着bī近的易无端,只有无言。却还是微弱地低泣着,
[杀了我罢。]
易无端的脑海恍如乱铃万吟,将满身是血的月白搂在怀中,轻轻吻着。用佩剑割下一块死去皇子的皮ròu,放入口中,无论月白阻止,吞咽了下去。若是爱上了一个人,就不会介意与他同罪,同醉。
[月白,莫再怕了,我在,我在。]
他在,易无端在,只要他在一天,月白都不会受伤害罢。染着血的身体jiāo融在了一起,那夜的美好与甘甜恍惚冲淡血腥与杀戮,醉入深处,万籁俱寂。有他,便够了。易无端以为他得到了,所以别无所求,即使登上了所谓的宝座,他也毫无在意,他只会在意月白,在意他的月白。于是,很洒脱地让位于他人,甘做辅佐朝政的丞相。他以为月白喜欢,喜欢平淡,无忧无虑。可是第二年的冬,月白就消失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面前,甚至感觉不到他离去的微岚。
两qíng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易无端很清楚,月白没有离去,只是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要走了。]
梦醒时分,月白的音韵流过耳边,易无端疯了一样死死勒住一脸茫然的玄月,是玄月——不是月白。他缓下了手,问他离去的原因,玄月只是淡漠地回答没有原因。他的逗留没有原因,他的离去自然也不需要理由。玄月的心里,就只有十二岁那年的那头白虎,无比温柔的shòu,给了他重生的shòu,给了他声音的shòu,给了他爱恋的shòu。玄月将那块血玉摆到易无端手掌中,语气只是冰凉,
[我们本就毫无关系。]
玄月在说话,可那声音分明是月白的,易无端乱了,乱了。他已经分不清万千变化的月白,他的月白。他狂乱地撕裂玄月的衣衫,吻上冰凉的肌肤,美艳的爪痕。那是绝对无理的相互籍慰,他们互相撕咬,yù望将一切焚烧。那一刻,他是他的白虎,他是他的月白……
之后的每一天,玄月为他吟唱月白的歌调。看起来,那至少是幸福的,他们同能听到月白的声音,就仿佛月白还在,活着的,快乐的。可不久,玄月便腻烦了,他憎恨这个夺走白虎的男人,也许正因为他的出现,他的白虎才会死去,亡绝。好几次,他都想喝下毒酒,销去这累赘的声音,可是却下不了手,那是白虎的声音,白虎的羁绊,就如同胸前的爪痕一样,不愿将它恢复,只为了白虎能留在身边,一起,永远。
他们的相处不再那么融洽,每晚的彼此只有相互伤害,月影之下的两人满是血色,他们恨,恨彼此的存在。将月白的消逝归罪于彼此,他们残杀,撕咬,这绝对不是爱,不是爱。
丞相大婚,易无端终还是娶了一个非他所爱的人,一国的公主。高贵的女子傲视着除他夫君以外的一切人,她更是无比轻视地凝视着她嫁进来的那天唯一没有下跪的玄月,不光因为这男子的傲骨,更由于他摄人的美貌。进了丞相府之后,她的气焰没有被他夫君的冷漠掩盖下去,她怨恨这夺走他夫君所有视线的男子,趁着夫君外出,她带着数个家丁去了玄月屋里。她毫不客气地抢过玄月手中的皮毛,
[这必定是无端送给你的吧?贱人!]
女人聒噪着,对玄月来说毫无意义的话语抚过耳边,来不及挣扎几个奴才已将他制服了下去,玄月只是觉得好笑,这女人的无聊。正在这刻,高傲的女人取出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橇开玄月的嘴,疯狂地倒了进去,发出恶人的笑声。
[听说,无端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声音……]
女人走了,她满足的笑声也走了。凌乱的屋内,呕血的男子,然后便是一片空白。玄月看到了白虎,那年吟梅居初建成,白虎第二次出现于他的生命,那是如何的惊喜,喜欢。即使白虎带来的只有身体的缠绵,那也足够,白虎教少年初成人的愉悦,甜蜜。吟梅居……吟梅居……他念着仿佛还依稀记得的三个字,迎着满天的血雨,离开了。
所有人的追从总是离开,逃避也总是离开。他的离开,让易无端怒了,不用推理也能知道自己装病的妻子心中所想。她自以为她是公主便以为易无端对她无计可施,可却忘记了她父亲的整个天下,都是他易无端所送与的,小小一个公主,何足为惧?
自从那晚,丞相府就再也没有什么丞相夫人,更叫人不寒而栗的是,公主的人头竟被挂在城墙,受人羞rǔ。陛下大怒,yù将丞相赐死。丞相大逆不道,终被皇威镇服,一死一告天下。不过,那只是圣上的说法,知些qíng的人都不会相信易无端已死。
他并没有死,只是不再出现罢了。
三年后,一个高大男子扣开门可罗雀的吟梅居,迎门而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小孩蹦跳着请他进了门,为他赏上一杯清茶。男子并没有停留,只是让这小童引他去主子的屋里。门扉开启,清纱账内拥着一具仰卧的身子,苍白无力。男子去到他身边,轻轻抚着病人儿胭脂红唇,
[玄月——]
怀中的人,艰涩地开着口,却发不出一丝丝的声音。易无端怜惜地将他拥在怀中,原来这无声的毛病也会传染,哽咽着,竟说不出言语。只怨余恨怅绵绵,无缘怜惜眼前人,易无端搂着冰凉的身躯,将一块血玉套在他苍白的脖子上,细数热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