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作者:池崖
时间:2024-08-31 02:12:42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成长 救赎 相爱相杀 美强惨
人老了,就会变得喜欢忆往昔,尤其是如承乾帝这般,一生跌宕,有许多往昔可以忆的君王。
果不其然,承乾帝听见裴怀恩跟上来,便转头对裴怀恩说:“怀恩,看见殿外那棵大树了么?”
裴怀恩循声望去,不露神色地点了点头,余光却往下落,瞥着自己怀里那盒子。
那盒子里正装着立储的诏书。
半晌,裴怀恩听见承乾帝叹了声气。
于风雪中,承乾帝往前缩着肩,曾经端直结实的后背,也在病痛折磨下变得羸惫。
“朕近来总是做梦,梦见很多人。”承乾帝边咳边说:“大多都是些已经死去了的人。”
裴怀恩不答,任由承乾帝自顾自往下说,目光越过承乾帝指给他的那棵大树,越过空荡的台阶,望向宫门的方向。
“记得小时候,父皇鲜少来母妃宫里,母妃又总是病恹恹的,不能起身陪朕玩,朕每日百无聊赖,就爬到那棵树上望高,期盼看见父皇的龙辇。”
话说到这,承乾帝咳得更厉害了,脚底几乎有些站不住,多亏裴怀恩及时上前,扶了他一把。
“母妃不受宠,连带着朕也不受宠,朕能走到今日,朕……朕幼时便想,若朕长大后有了儿女,一定要教导他们彼此和睦,莫与朕学,莫在手上沾了亲生兄弟的血。”
倏地起了风,承乾帝斜斜靠着裴怀恩,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幼时,眼里越发晦暗。
在承乾帝的记忆中,他的母妃似乎总是病着,脸色很白很白,白到连胭脂都盖不住,下巴也瘦得尖削,眼窝深陷,仿佛随时都能离他而去。
也是因此,承乾帝在长大后,其实很不喜欢那些身上带病气的女子,因为那样的女子会让他想起他的母妃,继而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凡人是如此的渺小,纵然站在权力顶峰,也无法参透生死和离别。
但、也正是因为参不透,承乾帝才会对那些活泼健康,从内到外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年轻男女,表现得格外钟意。
譬如齐王的生母宁贵妃,譬如几年前的裴怀恩,再譬如……至死也没和他低头的淑妃邵阮阮。
作为边关大将邵毅轩的妹妹,邵阮阮生性刚烈,身上总带着一股和她头顶封号截然不同的野劲,脾气大,明媚又肆意,像只永远不会被谁困住的鹰。
遥想当年,承乾帝真是很喜欢邵阮阮,喜欢到甚至不顾邵阮阮母家的势力,一时昏了头,竟然盼着邵阮阮能与他有个孩子。
与邵阮阮相反的,是晋王的生母庄嫔——那是一个真正娇滴滴的病美人,总是蹙着眉,让承乾帝很不喜欢她。
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野性难驯的邵阮阮,生出来的是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祸星,娇蛮妩媚的宁贵妃,所诞之子虽然聪慧,做事也讨人喜欢,身体却孱弱。
唯有体弱多病,早早便去了的庄嫔,生出来的孩子孔武有力,能驯服连承乾帝也束手无策的烈马,能满挽重弓,更能在最寒冷的冬夜里,策马为承乾帝送来捷报。
换句话说,若说齐王是因头脑而被看重,与宁贵妃互相成就,母凭子贵,子凭母尊,那么晋王就是天赋异禀,生来便很合承乾帝的眼缘,令自幼多病的承乾帝每每看到他,心里都会觉得很欣慰。
不多时,待风停下,大雪也跟着渐渐地停了。承乾帝往外走,隐约听见了些喧闹声。
时近辰时,许多人都已赶了来,正在高墙外面等候。
承乾帝踩着雪,坚持不要裴怀恩搀扶,负手站直了些,勉力承受着披在他身上的重氅。
承乾帝说:“……怀恩,朕还是老了。”
老了,就会变得心慈手软,耳目昏聩,就会对很多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期盼能有儿孙绕膝,恬适安稳的快乐。
老了,许多从前费尽心思的考量,就都变得不值一提。
承乾帝身后,裴怀恩抱着锦盒,心不在焉地听,昔日谨慎掩饰着的阴鸷和野心,终于在他眼里渐渐显露。
望着承乾帝明黄清瘦的背影,裴怀恩因为想到过会就要发生的变故,面上颇玩味。
“皇上不老,皇上依旧身强体健。”裴怀恩笑着说:“晋王殿下忠孝,皇上所想,今日定能办成。”
第025章 救驾
承乾帝要立储, 风声漏出去,朝中所有人都百感交集,唯有裴怀恩喜怒不显。
早些年前, 当承乾帝还年轻, 还镇得住底下这些牛鬼蛇神时, 承乾帝很愿意见到他们野蛮生长, 因为这会让他有种掌控全局的乐趣。
可是如今不成了。
不知从何时起, 承乾帝的儿子们已然抽身长大, 逐渐长成噬人的虎、狡诈的狐、凶狠又可怖的豺。
时过境迁, 承乾帝忽然惊恐地发现,当他想和寻常老人一样, 毫无顾忌地享受天伦之乐时,他的儿子们却已如他当年那般,对自己的血亲举起屠刀。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兄弟相残不是什么美事, 承乾帝自己担着骂名,就更不想祸及子孙。
是以承乾帝要立储。
确定太子人选, 大赦天下,该赏的赏,该封的封, 尽快把余下几个孩子都送出京城,安太子的心,也让其他人有活路。
承乾帝想的很好,冰戏很快开始, 裴怀恩依旧如从前那么温顺地扶着他,引他走到御座前面。
此时大雪已歇, 舞狮的鼓点响起来,裴怀恩举目四望,但见一片和乐融融。
百官在冰天雪地里饮着暖酒,谈笑间,拢唇呵出团团白汽。
齐王正和工部的人谈修路,谈雪患之后的安置。
寿王与小公主在投壶,李熙跟李恕挤在一块,面上还是那副怯懦乖巧的样,任凭李恕如何说,只会点头称是,着实是让李恕真正过了把为人兄长的瘾。
再看左手边,淮王和李长乐的坐席是空的,两个人都没有来。
李长乐自不必说,听闻是染了风寒,早早便告假,又因为身份尊贵,使得京中好些贵人家里的女眷都去探望她。
至于淮王,则是因为王妃小产,故而才没来。
淮王是承乾帝登基前出生的孩子,在承乾帝这里不受宠,平日赏赐也少,但胜在为人很温善,很知足常乐,早些年曾顺从圣意,娶了现任礼部尚书家里的庶长女为妻,并与之育有一子二女,至今没有纳妾。
淮王与淮王妃伉俪情深,志不在权力争斗。眼下恰逢王妃小产,淮王为哄王妃开心,不来赴宴,倒也在情理之中。
到处都很和睦,装着立储诏书的盒子就摆在承乾帝面前的桌子上,可……这会甚至没人看它。
以往的明争暗斗都仿佛不存在。此时此刻,裴怀恩眼里冰寒,冷冷地看着这些朝廷大员在这互相恭维,态度和气,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裴怀恩眯起眼,目光略略扫过齐王负在身后,紧攥成拳的双手。
齐王身旁,一向精通投壶的寿王心不在焉,投了几次都没有投中。
躲在李恕身后的李熙眉眼低垂,但到底还是年纪轻,抵不住即将大仇得报的诱惑,偶尔也会抬起头来,迅速偷看一眼他的脸色,再惶惶看向宫门,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还有那些看似言笑晏晏、穿禽绣兽的官员,他们彼此推杯换盏,却泾渭分明,在冰场中自觉划出一个个小圈,不肯越雷池一步。
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箭搭在弦上,只要还没射出去,大伙便都可以心照不宣,共同默契地维持住这种剑拔弩张的平静。
裴怀恩身后,承乾帝也在看。
半晌,冰面上的舞狮就快结束了,鼓声渐消,承乾帝怀抱手炉,笑着定下过会冰球比赛的彩头,又侧身朝裴怀恩招了招手,皱眉问:“时辰不早了,怎么不见征儿到场。”
裴怀恩心下了然,侧眸看了眼装诏书的锦盒,笑眼弯弯地说:“回皇上,晋王殿下现在每天都泡在神机营,不喜欢应酬,是以奴婢估摸着,大约要等您过会下令把酒坛子拍开了,他才会循着味跑过来。”
承乾帝就笑,也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眼里隐有欣慰。
“也罢,朕才不要等他。”承乾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