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完结
殿内没有人再敢说话。
李庆成慢悠悠地问:“死了么?听声音不像爆脑浆。”
殿外御林军回道:“回禀陛下,没有,昏过去了。”
李庆成道:“抽他三十鞭,抽醒后送回家去,把匡老也送回去,着太医给他看看。”
三天后,早朝时户部尚书不再上朝。
“匡老呢?”李庆成手肘支着龙椅扶手,懒洋洋道。
“启禀陛下。”孙岩出列道:“匡大人年事已高,染恙卧床,起不来了。”
李庆成点了点头,道:“既是身体不行,便准他告老还乡罢,黄谨你派人去他家查查,匡大人为我大虞尽忠一辈子,多带点银钱,别两袖清风地就回去了。户部尚书由孙侍郎升任,诸位大人有何意见?”
朝臣哪敢有半句非议?当即纷纷点头。
数日后,黄谨以赏为名,清查了匡喻函所有家产,二十万两银票,放贷,地产,尽数充入国库,剩李庆成赏的三百两黄金。
匡喻函告老还乡,李庆成在城楼上目送,直至车队远去,才拍了拍孙岩肩膀,笑道:“孙兄,小弟这可是全为了你呐。”
升任尚书的孙岩直至此时,才明白了李庆成当日所言的深意,不禁心内生出一阵恐惧。
63、 十七策
延和殿终于建好了。
大虞一朝的宫殿不到二十年便被烧了三回,实属命途多舛。每次翻修都耗去巨资银子,到得第三次,李庆成竟是不管了,便把它扔着。
自李庆成归京后,皇宫一切用度从俭,导致孙嫣吃的是娘家的粮米,使唤的更是娘家的人——谁让陛下一回宫就裁掉了近七成的宫人?
李庆成贴身侍卫只要鹰侍就够了,太监们能省就省,有家的全部打发回家去。
破败的京师孙岩出了不少钱,李庆成更下了皇诏,令京师大户捐钱修缮城门,捐一万两得偏枢令一枚,科举不中者,可至十八司参事,待大选之年察举才德。等于在变相地买官卖官。
富家子弟得到个捐官的机会,李庆成则募集了足够的资金,是年天下开始减免田税。
“朕要推行一种新法。”李庆成漫不经心道:“作为本朝千秋万世的基石,众卿以为呢?”
当朝大学士,前朝大学士,太傅,李庆成亲自提拔的部分新晋官员济济一堂,聚于御书房内。
方青余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陛下英明。”
李庆成嘴角抽了抽,扫视众臣一眼:“就没一个人敢说实话?”
“陛下英明!”臣子们忙纷纷阿谀。
李庆成的视线望出御书房外,张慕站在花园中,颀长男儿身躯上洒了春日暖阳,指套上倨着咕咕叫的海东青。
“自古帝王。”李庆成说:“无不有雄心壮志,妄图成就一番千秋万代的伟业,然而无论改革,新法,俱取一时兴头,最后往往以失败告终。或是雷声大,雨点小,身死后一切又回到照旧。”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天子初登基,也爱烧这三把火,来一番天翻地覆的大改革,换点飘飘然的奉承话,各位已见怪不怪。是以嘴上说陛下英明,心里却在笑话朕,是也不是?”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方青余大笑道:“陛下英明。”
“不。”李庆成眼中带着笑意:“朕说这一番话,心里是认真的,请诸位爱卿切勿见笑,有何高见,还请教我。流落枫关,西川,江州等地的这两年,我见过贫的,也见过富的,想踏踏实实,为百姓做点事。”
“各位爱卿都饱读史书,以史为鉴,可证本朝兴衰。”李庆成认真道:“请告诉朕,在推行新政时,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御书房中坐着十二名告老的大学士,不少已到耳顺之年,俱是通读史书,更有古稀者也被李庆成一并请了回来。
腊月初三,还有一月便是过年时,时至寒冬,一国歇了耕作,御书房内生上火盆,大学士围坐一处,外围则是六部尚书与三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老臣年前听得殿下流落在外。”一名老学士欣慰道:“年底便班师回朝,京师虽看似废破,但实则欣欣向荣,陛下身边的各位大人虽看似年轻气盛,但自天子之下,却有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另一名最老的史官已是须发银白,自李谋入京前,此人便已侍奉前朝,李谋在位时卸任,此刻开口道:“既然陛下想说心里话,老骨头们不妨也说说心里话。”
“依臣看。”那老史官道:“陛下归朝半年,天家节俭度日,可为天下表率。虽经一场大战,士卒们却已纷纷解甲还乡归田,未曾耽误秋收。中原十八州更减轻了税赋,入京路上,到处欣欣向荣。较之先帝在朝时,中原更现旺盛生机,陛下已做得很好了。”
李庆成眼中带着期望的笑意,老史官又道:“臣等以为,如今要办的,便是稳扎稳打,稳固民生,脚踏实地。不应再贸然推动新政。”
“自古推行新政的君王,无不是因天下民不聊生,或是战火荼毒苍生后,为旧去新来,才颁布新法。”老史官道:“如今京师破败只是表面上的,一切都在时间中缓慢发芽,抽枝,展叶,假以时日,定能长出一棵大树。”
李庆成缓缓点了点头,众学士俱安静不言。
“若说政体,民生。”一名老者开了口,看看那老史官,又道:“虽仍有隐患,但百年内不显,陛下可不必太操心。”
“正是如此。”李庆成喃喃道:“地方大族豪富,终将成一隐患。”
“我也知脚踏实地,稳扎稳打的道理。”李庆成朝坐着的众大学士说:“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我想要一种政体,这种体系能令天子三年不在朝,一切运转如常。”李庆成道:“庆成是个识大体的人,但百年后呢,两百年后呢?大虞千秋万代的子孙,总难免会出几个败家的,出一个昏君,整朝就立马玩完。到得那时候,内忧外患,又该如何?只怕先帝的江山会在某一朝毁之一旦。自古君王羸弱,权臣篡位之事数不胜数。若君王与整个朝廷都处于颓势,外族崛起,我中原便又要遭遇战火,何其无辜?”
“天子本不应是照拂天下,凡事亲力亲为的人,天子应是整个朝廷的表率,天子在的地方就是虞国,就是朝廷,就是天下。除此之外,什么日理万机,民生琐事,都应各有各的分派,各有各的规矩。”
那老史官凝重点头:“老臣明白了。”
李庆成莞尔道:“就像一架水车带动的机括,无人去管它,便能自行运转。帝君不过偶尔去修一修,把它扶正。”
“那么要保证帝位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一老者捋须道:“首要隐患在于地方大族与参知兵制,先帝赋予了他们太多的权利,但若贸然铲除,只恐会撼动我大虞根基……”
李庆成云淡风轻地取过一张纸,润了笔,唤道:“张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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