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啼花落夜》完结
“先进屋睡吧,爹还得干活,明天下午带你去买东西。”男子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温和的说,他刚从长白山回北平一个多月,就看中了这个院子,于是便买下来和闺女同住,以后估计也不会换更大的宅子了,人前显贵并不是啥好事儿。
“我不要,我要等爹哄我睡,爹给我讲故事。”她抓住父亲的袖子撒娇,嫩嫩的小脸蛋就和水蜜桃似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实在惹人恋爱。
“嗯,桂儿乖,爹现在就哄你睡!”他抱起女儿走进了院子,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他需更多疼爱栽培,因此一年前他就送桂儿去学堂了。
☆、弄潮儿
一月后,兄弟两人就收好行囊坐着火车去往天津,梁公子和昆廷已经在票行等着他们了。
票行开在美国租界边上,守着路口来往的行人很多,生意也不错,铺面是西洋式的三层红色砖楼,深灰的屋顶,看起来十分气派。铜包边的双开玻璃大门,可以让顾客一窥购彩大厅环境,几个柜员坐在柜台内给客人们推销,和大清传统的票行相比,这里显得更加高档,购彩的人们不用无冬历夏的受煎熬,在票行内就可享受暖气和超大风扇。
“两位就安排住三楼宿舍,每天有伙计来送饭,浴室也在三楼,我和昆廷也都是住公司的。”梁宇宬在会议室用上好的印度红茶招待二人,今天他身上穿得乃是最高档的毛料西服,隐约可以闻到古龙水的味儿。
载鸿入乡随俗穿着灰色西服,倒是二哥依然遵循传统,还是黑色貂皮大衣配青色长衫。
“和大家一样就好。”载鸿笑呵呵的答道,票行这么气派,给的薪水也不错,他和二哥应该知足了。
到是载劼小心谨慎,不乱接话茬,他端起茶碗,喝了口红茶,又发现梁宇宬在盯着自己,连忙回避。
梁公子觉得甚是有趣,就别有用心的问:“三贝勒爷乃是美男子,何不来做票行的几天招牌?”他承认自己有恶作剧的倾向,特别想看看这位贵公子如何自贬身价做个小柜员的。
“梁先生是何意?”他觉得“招牌”是贬义词,会让人联想到八大胡同依门框的女人。
“这些日子烦劳您在票行大厅帮我们售卖彩票,熟悉业务,另外我拿了一些报纸过来,您可以看看票行会在报纸,画报上刊登广告,您帮忙撰写一些广告词和小文章。”他拿来了许多资料,放在文件袋里,不紧不慢的递给了二贝勒。
虽然心里不乐意,可载劼并没拒绝,要了解新事物必须付出努力,更何况既然已经答应成为其雇员就一定要信守承诺。
“梁先生需要耐心教我怎么做。”
“没问题,三贝勒您得跟董事长走了,他今晚要和你去上海。”梁总经理说,这次出差事出突然,他要管理票行的生意,所以只能让昆廷自己忙活去了,载鸿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学学怎么谈生意。
“上海,好地方!”这如了载鸿的意,他还没有领教过东方巴黎的魅力呢。
三贝勒随梁总经理下楼来到大厅,和所有的雇员打了招呼之后,就由其中一个中年人来带领,教会贵公子相关的业务,其实就是最基本的售卖,没有那么复杂。票据也是机器打印,一一登记在册就不会出问题,这份工作需要耐心,细心,像载鸿那样好动的人就做不来。
买彩的人规矩的排队,在三个售票雇员桌前等候,大厅里有两名健硕的保全雇员,左右分开来站岗,佩戴枪支,神气活现。
一天下来,虽然有些累,但贵公子还是做得挺顺手,心里就不再忐忑了,以后如果只是这种工作他应该可以做得来。只是让人围观的滋味不好受,而人们的眼神却是好奇又带着一丝蔑视的,每当这个时候载劼便会微微低垂眼帘,避开对方的目光。
票行五点关门,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此人是梁公子的友人。
来人穿着奉军军服,看军衔应该是个旅长,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个头很高,穿着军服非常潇洒,目光如炬,即使带着军帽也难掩一股逼人的英气。
商界新星赶忙快步走出大门迎了上去,热情的和对方拥抱了一下:“君誉兄,你还真来了!”
“你邀我饭局,我还能不来,走,今天我做东,起士林吃西餐。”周君誉和他曾是中学同学,半月前两人在天津街头偶遇,相谈甚欢,商人的嗅觉让他闻到了钱味儿,他们绝对可以互通有无。
“我再带位朋友......贝勒爷载劼!”原本今天就是要请新雇员吃饭的,但载鸿和昆廷去上海,所以只能和二贝勒一同前去了,更何况他还想培养这位公子做其他的事,社交能力欠缺是其人的软肋,他还没傻到用150大洋雇个文书兼柜员的程度。
载劼披上大衣下了台阶,一抬眼就和周君誉目光相撞,他顿时呆若木鸡!
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当年的玩伴小君,如今对方已是一个硬朗成熟的军官了,但其人对他做的那件凹糟事又猛的在脑子里炸开,让他不由得想倒退,但今夕不同往日,他们都是成熟的人了,不该纠结在无聊的小事上。
“许久不见了,君誉兄!”认识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唤其大名。
周君誉嘴角微微抖了一下,连忙上前握住了载劼的右手,亲热的说:“没想到能在天津卫碰见贝勒爷,咱们可有七八年没见了!”这位比从前更漂亮了,有一股介乎于阴阳之间朦朦胧胧,说不清楚的迷人气质。
在月光下,鬓角似是带着湿润的雾气一般,挂着晶莹的露珠,让他看得愈发痴迷,或许这几年来自己从未醒过,还在那个夏天的午后神游呢!
梁宇宬见两人相识,就想说两句客套话调和气氛,但他瞧见周旅长抓着贵公子的手不放便极为不悦,明明头一次他伸出手来示好,人家就是死也不买账。
载劼不紧不慢的抽回手,礼貌的说道:“是啊,你家搬走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既然两位是旧识,那便更好了,今天还是我做东!”梁总经理说罢就和两人一起过了马路,直奔起士林餐厅。但一路上,他的脑子就没停下来,一直在猜测两人的关系,载劼并不是那么容易和人亲近的,这位贵族和周围的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而周君誉并不是满族,只是个汉人,算不上名门望族之后,为啥就能和贝勒爷走得这么近?
带着疑问吃饭并不是好习惯,梁公子都觉着没食欲了,席间当兵的一直海阔天空吹牛皮,让他这个商人都自愧不如,周君誉太健谈了,话匣子一打开,别人想插嘴都难,如果此人能多念点书恐怕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二贝勒爷对军爷夸夸其谈的说话方式并不陌生,饭吃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借口去洗漱间,实则是因为气氛尴尬,虽然周某一直不停的说着,但还是难以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我也离开一下!”见到载劼出了包间,君誉也按捺不住了。
“好,等你回来喝酒。”梁公子越发纳闷,周旅长活像条癞皮狗似的尾随,莫非晚一会儿马屁就拍不着了?他当然知道此人不是尿急,而是找机会和自己雇员私下攀谈。拍贝勒爷的马屁有何益处,他实在是想不通!
周君誉追着载劼来到包间外,在餐厅的窗前遇到了对方,二贝勒正若有所思的坐在暖气边出神,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么快就去完了?”他戏谑的问,并不在意人是有自尊心的,当面戳破谎言纯属故意。
载劼这才扭过头,有些愕然的望着他,过了半秒才低声答道:“出来透透气,刚才喝了洋酒,身上发热。”
“那就先不回去,我有点事儿想问……你。”军官坐到贝勒对面的位置上,思忖了片刻才把“您换成了你”,现在已是民国了,溥仪又被驱逐出紫禁城,想来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当皇帝了,以后便是他们这些枪杆子的天下,所以他无需再对眼前的人低三下四。
“嗯,你说吧!”对于称呼的微妙变化,贵公子到是已经适应了,但还是有许多人对他非常尊敬,和在王府里别无二致,他也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漠然置之,反到是小君的上杆子让他不得放松,紧张得冒热汗。
“那次之后,我来亲王府找了你好些次,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知道自己厚颜无耻,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算锅破了也在所不惜!
美男子赶忙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我阿玛叫我专心读书,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才不见你,如果让他知道会骂我!”
嚯,还真是这个蹩脚理由,贝勒爷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不能有点儿新鲜的说辞?就连他这个当兵的大老粗都觉得太可笑,于是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其实就是讨厌我之前对你毛手毛脚吧……那时咱才十五,屁事儿都不懂,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二贝勒小声骂道,此人在军营里混成流氓地痞了。
“哈~你还真说对了,只要开了枪,杀了人,往后就再也讲不了孔孟之道了,古人云都他妈是废话……如今有人和你讲这些,你信吗?”周君誉从军服口袋里掏出洋烟和银色的打火机,不紧不慢的点上抽了起来。世道如此的乱,再教条的遵循祖宗的遗训只会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贝勒爷并不是轴人,否则也不会做梁总经理的雇员,人呢得适应时代的潮流,且又不能被这潮流所淹没,赶在潮头才能得到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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