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完结
庄云景是中京首富,方才从渡口下了船,便有特定的人等着了,他们来得不算迟,但显然大部分人都比他们早,街道上随处都可见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甚至还有不少着装独特的江湖人,想来天下各派的人士,但凡有些能力的,都汇聚于此了。
足足有半里长的会场里,除了中心围起的高台,还站了不少有内修的彪形大汉,严阵以待,估计是用来防止爆斗的。
二楼的包间比起楼下大堂又安静很多,包间也布置得精巧,挂了帘幕挡了外面的视线,却又能清清楚楚看见一楼大堂,若是见到有什么想要的,可在楼上直接叫价,敲定以后,东西随后便会送上来。
楼子建瞧着下面一片热火朝天,耳边竟是些急不可耐的议论声,笑眯眯朝卫广道,“臣这些年还是攒了些家底的,公子一会儿若是看见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买下来便是。”
卫广坐在椅子上,手里抬了杯清酿,却有些心不在焉。
元守真毕竟与凡人不同,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也如仙尊降世一般,他并未如何,行人却不约而同地给他绕开了些距离,似乎是怕离得近了亵渎了天神一般,连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起来。
卫广才入得三交城,便一眼看见了人群里的元守真。
两人擦肩而过,卫广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目不斜视,倘如陌生人一般,错身间似乎连脚步距离都是计算好的,没看路,却准得连衣袖也未曾碰到过。
可他来干什么?背后还跟着几个同门弟子,大概也是来交换东西的罢。
元守真飞升在即,倘若能找到如清灵果一般的奇药,挡一挡天劫,倒也是不错的。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连他的死而复生,都不能让元守真皱一皱眉头了,倒是跟在他背后的元同光,一脸惊骇见鬼的模样,颇为可笑。
卫广仰头将清酿倒入口中,却只觉心里的阳火烧得更旺,那元同光若是不识时务,还敢上来挑衅,他必定会让他付出点当初饶舌的代价。
“公子?公子?”楼子建面有忧色,那元守真也是个让人见之难忘的人,他今日只一眼便认出那来了,不过二人间气氛实在诡异,他原本还暗叫不好,后悔没带些修为更高的隐卫来,怎奈这两人即不拔刀相向,又不出声招呼,皆是一脸平淡,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了,实在是怪异之极。
楼子建眉毛都打结,庄云景懒洋洋靠在椅子里,眉宇间闲散慵懒,伸手轻推了卫广一把,见卫广回头看他,才漫不经心道,“那道长进门来了,你若是看他不顺眼,届时他要什么,咱们便要什么,他小小一个太乙门,我还不放在眼下的。”
饶是卫广心情极差,听了庄云景这话,也颇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我与他并不相熟,亦没什么仇恨,你别乱来。”
庄云景也不点破,楼下会堂的主事开始报件,庄云景撑着下颌,看着下面跃跃欲试的来客,有点提不起兴致,“待会儿看上什么,第一口叫下,人人都知道这包间里坐的是首富庄云景,大抵是不会同我们争的。”
楼子建看庄云景那自大样颇不顺眼,不过庄云景说的是实话,除非必要,是没有人会同一个根本不把钱放在眼里,手里钱堆成了数字的人抬价格的,这堂会只好暗自祈祷庄云景看上的东西不多,不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卫广对珍奇古玩没什么兴致,倒是庄云景,盯着一批玉器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等那主事一开口,不等别人竞价,就全给要了下来,简直挥金如土,下面轰然一片,吵闹声唏嘘声此起彼伏,各类火热又扎眼的视线几乎没把帷幕烧个洞,楼子建右眼跳个不停,只恨不得耳提面命了,“你要这么多玉石做什么,有钱你也省着点花,我们是秘密出行,你这样太扎眼了!”
生意场上的人大多互有来往,为了点奢侈品和首富作对是非常不明智的,果然庄云景出声以后,便再无人开口抬价了,东西很快被人送了上来,零零散散总共有二十余件,庄云景不管楼子建唠唠叨叨,蹙着眉仔细看了每一件,半响才面色凝重地道,“是真的,每一件都是内务府玲珑阁出品,里面有三件还是零号品。”
七巧玲珑阁是当年专门为皇宫雕琢玉器的,出品的东西都是贡品,里面的阁老们都是玉器世家,成百年的积淀过后,手艺可谓是巧夺天工,可以说玲珑阁出品的东西,精巧绝伦天下无人能及,阁内分工也十分明确,作品从九到零,越往上,等级越高,做出来的东西也就越不凡,不过品件数量也非常有限。
皇帝赏赐给各嫔妃,朝廷大臣,顶多也就是六七级。赠与各朝使节,也甚少用到一二级。
零号品,大多是皇帝自身的藏品,连一朝太后,恐怕也拿不出几件。
庄云景将一座巴掌大的红玉珊瑚放到卫广面前,卫广拿起来仔细翻找了一番,果然在隐秘的地方看见了玲珑阁出品特有的编号,卫广对这些并不是十分了解,但当年卫瑄的母亲极为得宠,卫瑄有一个小笔筒,做工精巧可爱,上面便有一模一样的符号。
十年已过,玲珑阁早不在了,整整二十五件,并不是小数目。
卫广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这记号可能造假?”
庄云景摇头,“那是没可能的事,当年九届阁老纵全部纵火自缢,连带着整个玲珑阁,全部成了废墟,做记号用的材质是特配的,便是内部人,一人也配不全。”
这二十件已成了绝迹真品,日后定然价值连、城,只如今已不是钱的问题,楼子建和庄云景对视一眼,一时间连包间里的气氛都凝重了下来。
庄云景手里把玩着拇指大的镂空雕花箍,这些玉石全须全尾,根本没有打磨的痕迹,根本不是皇陵的陪葬品,庄云景看着卫广,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私库。”
有人动了皇帝的私库。
卫广听庄云景如是说,倒是想起旧事来,卫瑄四五岁大时,非得说父皇有秘密基地,闹着要去,两人探查了一段时间,躲在暗处蹲点,倒是跟着皇帝进了地宫,只那地宫里机关重重,走错一步都是尸骨无存,他二人在入口躲了一天一夜,看着皇帝进进出出了两次,才摸清些道道,也没敢进到最里层,东西也没动,只站在外圈看了看,那时候他们不过四五岁,对亮灿灿的金银珠宝没什么兴趣,卫瑄为此失望得很,出来后自是不敢说真话,卫广背了黑锅,遭了一顿打,好几天下不了床,是以卫广到现在还有点印象。
若卫广没估计错的话,皇帝的私库,可不止能供应十万精兵这么简单,但愿只是求财,卫广起身压低声音吩咐庄云景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云景你和倾之在这儿守着,我同子建回楼外楼。”
卫广看了眼斜对面毫无动静的包房,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回头朝庄云景看了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同楼子建从后门出了堂会,取了马,打算回楼外楼去。
庄云景看一眼那包房,只略略一想,便明白卫广想干什么,等卫广的背影消失后,才挑了挑眉,朝柳清笑道,“没想到咱们主子还是个情种,道士这么难啃的骨头,他也能下得去口,嘿,我说怎么从方才就魂不守舍的……”
柳清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为人老实,连寻花问柳也是没有的,简直听不懂庄云景在说什么,一脸茫然摇摇头,“你这么编排主子是不对的。”
庄云景嗤笑一声,骂了句呆子,长长伸了个懒腰,也不同他解释,只笑道,“看见斜对面那包间了没,一会儿,他要什么,我们就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重修了一次,造成的不便,求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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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卫广与楼子建是从后门出来的,并未惊动他人,楼子建去前面牵马,卫广便在会堂的后院等他,是个不大不小的方院,从幽静的小道出了院子去,便是三角城北正街。
时值阳春三月,寒冬散去,桃花初放,此刻正是清晨十分,那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很有些娇艳欲滴的模样,卫广立在台阶上,看着元守真从路那头转过来,虽是桃花粉艳,他却依然清冷如斯,卫广目光漠然,待元守真慢慢走近些,这才发现他已经同元守真一般高了,两人若是站在一起,或许还会微微高出一些。
元守真停在卫广面前,并未说话,两人隔了三步之遥,不远不近,卫广却似乎闻到了些新雪的味道,清冽又熟悉,卫广微微恍神,却陡然间厌烦了这般来来去去起起伏伏的心思,目光也冷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元守真,缓缓开口问,“有事么?”
“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找我报仇。” 元守真静静问,他虽是与师兄弟们一道,但只是半途遇见,他不过看荀文若来了明州,知道卫广会来明州,便下山来了。
元守真知道自己来是为了见卫广的,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也不知来了又能如何,他还未能理清这中间的种种,便在街上一眼看见卫广了,那时候他分明听见自己松了口气,可待卫广漠然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又觉得自己料错了。
这世上,修仙修道,为的便是长生不老,没有人会不惜命的,他放任卫广活着,便知卫广醒过来后必不会饶他,可他等着六个月,就算再遇见,卫广也只与他形如陌路,连看都未曾多看他一眼。
元守真这三个字成了卫广心里的一根刺,便是别人无意间提起,都要在他心里崴上一崴,更别说是眼前活生生的元守真了。
卫广一点也不想见元守真,元守真话问得如此天真,也不知是闲得慌,还是特意来刺他的。
卫广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不露半点情绪,盯着元守真嗤笑道,“找你报仇?我渡劫期的仙人?你肯将命给我,还是等着你再将我的魂魄打散一次?”
元守真愣了愣,微微摇头,“我并不想再杀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