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完结
☆、第 四十九 章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与卫广担得起知心知肺这四个字的,莫过于荀文若了,荀文若离卫广极近,没费多少工夫便瞧透了卫广的心思,盯着卫广渐渐收紧的指尖,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再一想想卫广这十年,瞧着跪在地上的元守真,竟是松了一口气,隐隐生出了些感激之情来。
连着下首正紧张站着的楼子建与柳清,肯利用职权之便让元守真从一干士子里拔尖出来,大抵也是同他一样的用意,毕竟,这位半生时间都花在修道成仙上的真人,纵然他果真满腹学识,武功高强,那也绝不是做官的料。
卫广并未朝下首多看一眼,但也正因如此,也足以让荀文若看清他将元守真放进宫来是对是错了。
天子殿试的部分自有荀文若与楼子建主持,卫广只需在上首看着,元守真想必是为此做了诸多的功课,回答的内容精干简练,颇得要点,得了状元头名,入了翰林院,封翰林学士的头衔,也算是实至名归,一干学子虽有艳羡之色,却也觉心服口服,生不出一点质疑之心。
翰林学士这职位颇有些特别之处,说大没什么实权,说小它却直入内廷,批答表疏,应合圣意,每日负责批拟诏书的,称天子近臣。这职位在卫广这里又更特殊一些,除却近伺的随从安平,这皇宫上下,每日也就是负责草拟诏书、伺候书房的翰林学士,在卫广跟前跑得多一些了。
这在往常倒没什么,但最近需要卫广处理的政务却突然多了起来,楼子建与荀文若偶感风寒称病在家,科举过后官员职位任免之事全全交回了卫广手上,放往常只需卫广吩咐一声,这些事自然有柳清楼子建给他办得妥妥帖帖,只这次连柳清都不肯帮他了,口口声声不敢逾越,卫广无法,沉默了半响,也只得收拾起心思,动手处理了。
翰林学士职位本就不高,又没什么实权,职务也较为清闲,因此历朝历代选调的官员也不算多,能有三两个算是不错的,这一届尤为少,等安平来宣召的时候,整个翰林院里就只剩下元守真一人了。
群臣的目的可算是昭然若揭,对于此,卫广盘算不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他该有的反应。
元守真不是为国为民之人,也不求权求利,群臣将他送来卫广面前,也不是送他来为官的。
元守真在上书房候了三日,卫广也慢慢平静下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楼子建虽是‘带病在家’,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国’大业,送进宫来的奏书越来越多,很是让卫广忙乱了一阵子。
原先伺候卫广的近伺是彦北,十年前给放出宫去了,安平比彦北还机灵些,虽是没见过元守真,但通过各方人士的明示暗示,也似懂非懂起来,虽是有些咂舌,但很是善解人意,每每做完自己的事,便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还能退得远远的,保准自己不搞出些什么动静,打扰到自家陛下。
御书房里极其安静,卫广惯来话少,元守真便是每日按点应卯,在上书房待了这几日,也并未与卫广说上什么话。
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卫广练就一身一心二用的本事,他批阅的奏折虽不会出什么错,但这几年他肯在这儿处理政务,本就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
卫广虽是默认了朝臣的‘好意’,但他始终未曾花心思想一想,该拿元守真如何。
可他二人毕竟是同处一室,就算卫广将元守真当成一团空气,两人也不可避免要说些什么。
卫广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垂首立在下首的元守真,淡淡道,“下去罢,让安平进来伺候。”
元守真垂着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却也未曾说什么,脚步一动,却又停下来行了礼,才又退出门去。
卫广握笔的指尖紧了紧,瞧着手里的奏章,却是彻底的走神了。
他们那时候……元守真何曾需要向他行礼的,卫广心里一刺,微微摇了摇头,埋在一堆政务里,忙得焦头烂额,半响才头疼地吩咐安平道,“去将楼子建叫来!”
安平领了命,出门瞧见元守真还立在门外,又瞧瞧里面的卫广,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又转身跑了。
安平果真去了丞相府,瞧见楼子建从里面迎出来,也顾不上行礼,就急急上前压低声音道,“丞相你可是确定那人是主子的旧识,怎么奴才看着倒像是不认识一般,元学士这都在上书房几日了,奴才听着两人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主子看起来可不像高兴的样子,别是认错了人?”
要说这满朝上下,除了荀文若,还有谁对卫广了解的,莫过于楼子建了,楼子建听了安平的话,不但不担心,反倒是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朝安平道,“你回了陛下,就说老臣包病在身,过几日再去宫里觐见了。”
安平翻了翻白眼,朝臣公然抗旨在鼎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安平也不强求,楼丞相不担心,他也放心不少,又跑回宫里,见那仙人一般的学士大人还站在门外,不由又翻了翻白眼,也不介意学士大人抢了自己的位置,将卫广的饮食习惯,作息规律,该注意的不该注意的都交待了一番,朝卫广告了个假,出门前又折了回来,颇为踌躇地朝四周瞄了几眼,飞快地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瓶子,左捏捏又捏捏,挣扎了半响,才塞进元守真手里,低声道,“这东西对身体没害处的,用不用学士您自己看着办了。”
何止没有害处,这东西对十几年没什么兴致念头的卫广来说,跟药也没什么两样了。
安平心下碎碎念了半响,又仔细瞧了瞧面前元守真仙人一般的模样,好歹把心里那点愧疚挣扎不安赶了出去,心安理得的跑去换了宫服,出宫看儿子去了。
元守真只消闻一闻,便知玉白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想着这药的用处,元守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分,抬头瞧着他十分熟悉的宫檐飞角,嘴里终是泛出些苦味来,他未曾没想过要解释些什么,可若不是当时他曾动过飞升的念头,也不会引来这一切的灾祸,便是卫广将他忘了,只当他是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也是他活该受的。
于他不足十日的光景,对卫广来说,却是十年之久,这十年的光景,不是一句话可以轻揭而过的。
元守真直觉他该做点什么,来改变他如今与卫广的状况,不管卫广是不要他……亦或是要他……他宁愿卫广恨他,亦或者是狠狠的折磨他,动手杀了他,都比现在好太多。
他时时刻刻都在想见卫广见到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形如陌路。
元守真指尖摩挲着手里玉白的瓶颈,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强压着心里的酸涩,微微闭了闭眼,才又入了书房。
卫广不疑有他,元守真很快便得手了,安平搞来的这药很有些珍贵,卫广也压根没往那方向想,只觉得今晚他有些激动得异常,书房里十分闷热,卫广坐得烦躁,索性扔了手里的朱笔,起身回了寝宫。
偌大的皇宫里只余他二人。
元守真瞧着前面卫广挺拔的背影,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终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卫广心神不宁,等发现有人跟着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寝宫里了。
卫广回身瞧见跟进来站在不远处的元守真,颇有些吃惊,要知道他与元守真相处的这几日,元守真都十分的克制守礼,不怎么说话,亦没什么存在感,多余的地方从不踏入一步,离他都是几步远,更别说未受诏跟来寝宫了。
体内逐渐沸腾的药物让卫广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卫广的语气不算好,“你来做什么?”
元守真脸色苍白,好在卫广总算是正眼看他一眼了,元守真心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他虽是与卫广独处了这几日,担了这天子近臣的名头,却也未得什么机会可以好好看看卫广,他如今不再是他的爱人,而是他的臣子,但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都算是冒犯天颜的大罪。
元守真心里发涩发疼,几乎想要冲上前去,却终是定定站在原处,有些贪婪的瞧着卫广,渐渐的晃了神。
卫广瞧着这般的元守真,目光一滞,却又立时清醒过来,颇为狼狈的转开视线,扯了扯裹得有些紧的衣襟,转身道,“出去罢。”
元守真哪里肯走,他来便是要见卫广的。
元守真听到卫广要赶他走,却只一步一步往前走,上了高台,转到了卫广面前,直到两人离得极近,动了动唇,才涩声道,“……你还要我吗……小广……”
两人离得太近,近得卫广很容易便闻到了那股新雪一般的味道,这味道这十年间常常出现,让他清醒时有如噩梦,每每想起,心便要撕成两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睡梦中又甘甜如酒,让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倘若他的一个臣子,投靠了别的国家,又回头来找他,卫广定是不会要的,对元守真也该是如此,卫广漫不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领口的衣襟,随意地坐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十分想说一句,元守真你太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可卫广终究什么也没说,浑身逐渐沸腾的血液与针刺的痛感胶着在一处,让卫广难以忍他与元守真正处于同一处,这个同时混杂着两人气息的地方,让他无法忍受这空气里有元守真的味道。
卫广失去了耐心,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再未看元守真一眼,淡声道,“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果然起不来……类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