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完结
一个容貌如玉的少年郎,霎时间,瘪作一具包着皮的枯骨,从铐镣中脱出手脚来。
旋即又骨肉丰盈,化作一名白发苍苍、满面斑纹的迟暮女子。
——赫然正是老劫无颜。
无颜坐起身,作西子捧心状,发牢骚道:“教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扮作臭男人,便用了拢骨缩筋的法门,也还是胸闷得紧。”说到此处,她想起了似地,又连忙对无名摆手,“呸呸呸,瞧我这张嘴,大哥,我说臭男人说溜了嘴,却不是在说你臭!”
穆武来难以置信:“妖人!我封了你的任督二脉,你如何能动?”
无颜道:“好奇怪么?我们五劫,除了我大哥,便是姑奶奶我最厉害。天下没一个人,能点住姑奶奶我的穴道,封住姑奶奶我的任督二脉!”
无名听了,眼中流露出些温和之意——
五劫出身低微,偏偏出了一位老爷,和一位姑奶奶,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毛病。
无颜这丫头歪打正着,因拢骨缩筋,经脉易位,侥幸未让穆武来点住穴道。
此刻自称姑奶奶,实在是得意得很了。
穆武来脸色骤变,他未能制住无名也就罢了,竟连行四的老劫也制不住!
无颜似看穿了穆武来的想法,轻蔑地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想当皇帝,还想我大哥给你做狗?方才套你的话时,我和大哥一直在传音对口供,你却一句也听不见!”
无名对穆武来道:“你不该插手江湖事,你已非江湖中人,你的剑也不再锋利。”
穆武来沉默良久,把手按住剑柄,对无名道:“你是认为,我赢不了你?”
无名道:“赢不了。”
穆武来深吸一口气,攥紧指节,挖苦道:“依你之见,我会在多少招之内败?”
无名双目清澄,眼中却空无一物:“你拔不出你的剑。”
穆武来忽然很想拔剑一试!
他想拔剑,不为报夺妾之仇,不为功名利禄,亦不为了结这小妾所生的贱种。
好似辰光倒转,回到了最初,初次握住剑时,一种紧张和激动,攫住了他。
那时,他只有剑。仿佛握住了剑,就握住了一切。
穆武来按住剑柄,用心一处,剑气贯通,剑在鞘中铮鸣,似要一试锋芒。
无名一动不动,眼波微澜,带着些询问,仿佛在询问穆武来,是否决意受死。
穆武来并不想死,他可以跪地求饶,或纵声呼救,抑或夺门而逃——
但他不能,他看着韶华正盛的无名,忽觉自己是伏枥的老骥,辜负了年华和剑。
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投靠朝廷,享尽富贵,却从未有一日称心。
他让荣华富贵绊住了,一日比一日忧虑,忧虑衰老死亡,忧虑一朝失去荣华富贵,忧虑围绕在身边的人不怀好意,忧虑在春宵时分腿间之物会不听使唤。
他甚至想起了他辜负的亡魂,包括夜盟主的兄弟,那些曾敬爱他信赖他的人。
一切已如烟散去,他只有拔剑,拔剑就会称心如意!
无名看着穆武来,穆武来的目光,变得纯粹而凝定,如同利剑。
这是他的杀母仇人,如今送上门,毫无疑问,要做个了结。
但若此人已是行尸走肉,功名利禄的傀儡,发着愚不可及的皇帝梦,那他就算杀了此人,也不能改变其分毫。他要这个人,作为真正的人死去,这才是杀人的意义。
时候到了,穆武来拳紧的指节,动了一动,也只是动了一动。
这一刹,在无名眼中,世间万物,连同穆武来的指节,却是静止不动的。
他掠至穆武来身前,扬手指尖拨抡,铍刀闪作万点银光,脚下划了半弧,在其身后收手立定时,观战的无颜始才眨了眨眼,犹然盯着他之前立身之处。
穆武来也盯住无名之前立身之处,无名的残影,仍在那处立着,离他只有十步远。
在他年轻时,他从未辜负剑,剑也从未辜负过他,谁也不能在十步内,避开他的剑。
山岳盟的叶盟主不能,乾坤盟的夜盟主也不能,持铍刀的病劫无名更不能。
一旦拔剑,无名就必死无疑!
穆武来想拔剑,却拔不出剑。他的眼仁,映出大团雪芒。他的目力,却不足以捕捉这雪芒。
那只是若隐若现闪逝的光,好似焰火,消散在高远虚无的夜空之中。
无颜一眨眼,穆武来竟不见了,持剑而立的,是一具干净的白骨。
在这白骨脚下,有一堆杂碎之物,细看时,却是碎肉,过了好一会儿,才渗出血来。
她不禁白了脸,极轻地咽了口唾沫,屏住气息寻觅无名。
“吓着了你?”无名立在无颜斜对面,手中擢着一件金丝软甲,冷不丁地问。
无颜浑身一抖,把目光对准了无名,脸色缓和了些,这才记得喘气:“没有。”
无名垂下眼睫,打量着手中的金丝软甲,若有所思。
无颜亦有所思地盯住无名,她不是没见过无名以铍刀剐人,但那是她能以眼睛看见的情形——如今的无名,却已非常人。她颇有些不安,习《天人五衰》的经历使她明白,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一个人的身躯,始终是血肉铸成,不能承受非人的身法。
《天人五衰》虽为邪功,却也有一个好处,会以衰败之相作警示。
却不知,无名练成的《九如神功》如何,当真是取之不尽,没有一点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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