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完结
无敌听得奇怪,心道,怎么进不得玉非关的卧房?玉非关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自己去夜袭不成?转念一想,对方或许是在卧房中练功——
练功要挑场合,刚猛的外家功夫,须在开阔处练;正派内功的呼吸法门,须在高山上练;阴狠的杀人之术,须在暗室中练。想来,玉非关练的是见不得光的杀人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玉非关答应照拂无名,还替他接好了腕骨,无敌自认没有恩将仇报、偷师学艺之心。
因此满口应承,只道自己绝不会去玉非关的卧房。
无敌留在洞府中,劈柴烧水,照顾无名,去茶铺买吃食,和借住在妙罗坤道家的苍术玩乐,或随白猿漫步于野岭,打猎摘果,日复一日,与玉非关相安无事。
荏苒之间,已至隆冬,断崖上的积雪深数尺。
玉非关开始绘九九消寒图,笔力苍劲,一枝墨梅瘦枝,九九八十一瓣梅花,贴在石厅中。
每日晨起,蘸一笔朱砂,染红一瓣。
无敌问染梅花有何用,玉非关道是数九。问数九有何用,道是应节气的消遣。
玉非关把笔交给无敌,要无敌来染。无敌拒绝道:“粗人一个,没的坏了丹青。”
玉非关便覆住无敌执笔的手,在梅瓣上轻而稳地圈一记:“这不是画的很好么。”
无敌年幼时失去双亲,察觉玉非关并无恶意,且如长辈般慈爱,初见时防备的心思渐渐地淡了,闲来无事,就和玉非关捣乱。
一日发觉玉非关看的是《艳异编》,其中不乏风流韵事,故意刁难道:“前辈看的是什么圣贤书?”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孔圣编《诗经》,不曾删‘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玉非关意味深长地答道,“此书写的便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男女之事,可妨碍清修得很,前辈看多了,不觉得燥得慌?”
“年少时翻阅,难免情动。老来品读,风花雪月,又是不同的景致。”
无敌瞻顾了玉非关片刻,其肌理虽不如少年人细嫩,可也全无衰老的痕迹:“……敢问前辈今年贵庚?”
“这倒是记不清了,”玉非关自书中抬起眼,默想了须臾,“在下年少时,皇帝还不姓游,黄河还未改道北流。兴许,比阁下的曾祖父年迈一些。”
无敌不信:“前辈不愿据实相告,倒不如说,就和药王谷的王八一般老。”
玉非关颔首,忽地轻抚自己的下巴:“这身子也不算太老,不能和龙王相较。”
这一抚,无敌暗觉有些异样,说不清道不明。入夜回到无名所宿的卧房,打水洗漱,他效仿玉非关,抚了抚轮廓分明的下巴。临水端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架势,全然不似玉非关那一抚。
扭头看见不省人事的无名,他玩心大起,以拇指和食指轻挲无名的脸颊,作调戏之状。
这一回,竟有几分神似了。
他豁然开朗——玉非关这老光棍独处惯了,是在风流自赏!
可见,人还是要有伴儿的,不然,避世而居,顾影自怜,迟早得憋出病来。
“大哥!你这臭王八何时才肯醒?这绝顶雪崖,又冷又无趣,闷煞老爷了!”
无敌照常替无名擦身,擦至腿间那物,一时兴起,拽住那物作势一拧,低声威胁道:“大哥你再不醒,我就阉了你!看你怎么和少主交代?以少主的性子,定不会嫌弃你,没准还会抱你入洞房。到时候,我就不叫你大哥,改称少主夫人了!”
无敌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解心头之恨。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无名醒来发觉腿间少了二两肉,会是怎样的神情。越是想不出,越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岂料,话音甫落,无名身躯一抖,胸膛起伏,哽出了一口血来。
无敌脸色顿变,心道,玉前辈曾讲,大哥是在参悟《天人五衰》的玄机,我说要阉了他,只怕戳中了他的要害,扰乱了他的心神。
想罢,连忙拿起擦拭过无名腿间的巾帕,替他揩尽嘴边的血痕,补救道:“我堂堂七尺之躯,岂会欺负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王八。大哥,你能听见我讲话?”
“……没死,”无名眉心微蹙,猛睁开眼,伏在床边咯血,“如何……听不见?”
无敌见他垂死病中惊坐起,吐得满地赤红狼藉。一时大喜过望,又转喜为惊,大惊失色,暗觉事态紧急,顾不得指责他装睡偷听自己讲话,转身就心急火燎地奔去请玉非关。
无名想要攥住无敌的衣角,让无敌别去,奈何卧床已久,指掌绵软,攥了个空。
他自在舟中醒来之后,便已恢复了神智,能听见周遭的动静。
平日瘫卧在床,不过是在入定逆施《天人五衰》心法,竭力打通经脉,融合碎裂的筋骨。最初还不得要领,试了千百回,才渐渐悟出其中真谛。
由此发觉,自己所习的《天人五衰》,竟是倒行逆施、残缺不全的伪功——
这武功的运气要义,在于丹田气的七返九还。
所谓七返,一返脉,二返气,三返血,四返精,五返骨,六返髓,七返形。九还则为,一还肾,二还心,三还肝,四还肺,五还脾,六还丹房,七还气户,八还精室,九还神宫。
七返九转之后,百脉皆通,脏腑强健,头脑清明。
最终,有焚身之感,乃是九转留形,四肢百骸愈合如初,超脱尘骨之故。
而《天人五衰》恰恰相反,急功近利,揠苗助长,催促气血运行,刺激百脉脏腑和筋骨,使人潜在的威力一瞬暴泻,虽有刹那头脑聪慧、身体强健,却会散功速死。
换言之,一门精妙的道家养身功夫,走火入魔,才成了《天人五衰》。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便得了闲暇,一边运气疗伤,一边留意身边的动静。
玉非关与无敌所讲的话,一字不漏落入了他耳中。他于濒死之际,耗尽心神,堪破的本门武学的玄机,竟让玉非关一语道破。
想来,玉非关和此功有极深的渊源。何以会造出伪功心法害人,便不得而知了。
为防不测,他本想装睡,养精蓄锐,再练半旬武功,以便能应对玉非关。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夜无敌握住他的欲根,说了一番作死的蠢话。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时定不住神,咯出了积压在膻中的淤血,使得无敌慌了神,去寻玉非关来救他——
玉非关讲过,入夜不得去其卧房窥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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