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完结+番外
牢房里却再一次响起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是来自一个老人。元澈转过头去,看着昭昇帝一张脸从黑暗中出现。
终于现身了。
“父皇。”他出声唤道,面上不知怎么竟然带了释然的笑意。
——元澈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在等他,等这条漫长路上的终点。
“我替你母亲前来看你。”昭昇帝在元澈面前三步处站定,冷冷地看着他。
元澈微微一笑:“多谢父皇。”
“你可有话要说。”
元澈敛下双眼,然后缓缓跪在昭昇帝面前,拱手俯身,缓缓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多谢父皇,时至今日,儿臣已无话可说,亦别无所求。”
昭昇帝走出阴森潮湿的牢房,才缓缓舒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抬起头,细雨已歇,天色微明,晓风微凉,一轮残月挂在东边,颇为凄清。
登基三十六载,物是人非,当年同他一起挥斥方遒之人只剩下寥寥无几。心头所爱一个个离去,夺嫡伊始之后,他又失去了数个儿女,众皇子更是反目成仇。
当年元澈出生之后,他恐这孩子终究是祸害,曾想下毒把他杀了,可谁知那婴孩竟挺了过来,仿佛冥冥中自有轮回,自那一刻起,他便有一种预感,欠下的旧债,终是要偿还。
昭昇帝阖上眼,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迷惘混杂着痛苦的神情。半晌,才低声呢喃道:“萧妤,他竟同你这般相像。”
他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窈窕的身影,□□似烈火,舞姿胜惊鸿,一颦一笑,都艳丽得令人无法逼视。可是那深情,却是向着废太子孝成,就在那一瞬间,嫉妒侵蚀了他的心,令他决意要得到这个女人。
然而萧妤看着柔弱,好似一只蝴蝶,骨子里却是极其倔强坚硬,宁愿折翼也不愿苟活。元澈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死之间,也唯有一句淡淡的“别无所求”。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束缚住他们,令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就死?
又是谁,值得如此情意?
罢了。昭昇帝叹一声,就让一切在此终结吧。
他眼神转为锐利,对着身后安静等候许久的元直道:“把他处理了罢。”
“诺。”
徳佑三十六年夏,皇十四子元澈因谋逆入罪,褫夺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北向流放三千里。与其牵连者,或获罪入狱,或降职贬官,一时帝都内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宣判之时,李镇渊已身在北境,得知消息,只是木然,目光落在目前地图之上,许久,才露出一个苦笑。他原以为,元澈这个名字已经无法触动他的心了,却原来还是会抽痛。
肃州、一月之后。
此处已远离了关内道,位于大晟西北,几乎已是前线,自然是满目疮痍,兵荒马乱之处,常有小撮的贼寇前来劫掠,此处再西行三百余里,就能到达伊州,元澈流放的终点。
元澈是犯下谋逆的罪人,流放之罪已是轻饶,断然不能有什么怨言。但他心知,昭昇帝绝不会容忍他在这世上苟活,恐怕这剩余路程行不到一半,他就要被除去性命,到时只要推说遇上贼人,便死无对证。
押送他的差人歇在这家几近荒废的驿站,元澈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已被磨出斑驳血痕,只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疼得钻心刺骨。
他在桌边坐定,端起粗陋的陶碗,喝了一口含沙的水,眼神掠过身旁看守着他的三人,这里地处荒芜,若要下手,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只要拖他到荒林中,一刀就能结果了性命。
一路来元澈多少也能察觉到,跟随着他的,绝不是普通的官差,一举一动,都说明这些人是高手。
元澈双眼瞬间闪过寒光。
这里已经足够远离帝都,纵使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下子也传不到那群人的耳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他低下眼,不声不响地将碗端高,松手。
刹那间,那陶碗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在这安静的驿站内,发出巨大的响动。
“你干什么?!”坐得最近的差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元澈,只见他抱歉地微笑,然后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
这差役看着元澈一块一块仔细拾着碎片,因手上的伤痕露出隐忍痛苦的表情,不由得亦有些心软。
不得不说,这个皇十四子确是貌胜潘岳,寻常美艳女子也不及他,便是连日来风吹日晒都无损他俊美无俦的容貌。
他这么一笑,也叫人心旌摇动,倒不忍过分责罚了。他移开目光,稍稍松懈。
正待此时,元澈忽然起身,用铁链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手上猛一用力,那差人没有防备,瞬时被他取了性命,尸体软软地倒下,被元澈扔在一边。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他站起来,无声地注视着着剩余的两名差人,不慌不忙伸手将额前乱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张素净又极其俊美的脸,眼里闪过腾腾的杀气,又隐没在冰冷的笑意之中,艳丽残酷宛如地狱修罗。
剩下二人早已将手按在刀柄之上,站在驿站的门和窗之前,堵死了元澈逃跑的路线,这二人从一开始就是昭昇帝派来杀他的刺客,面对同行差人身亡亦无动于衷。
“殿下。”其中一人开口道:“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论武力,你肯定不及我们二人,现在放弃,好歹走得痛快些。”
元澈淡淡一挑眉,冷笑一声:“如果我说,今天我不仅要活着走出这里,还要你们一个个都曝尸荒野,死无全尸呢?”
他缓缓地说着,双瞳黢黑,神色愈发深冷凌厉,嘴角的笑意却不减。
“那我二人就只好冒犯了。”两个杀手对视一眼,高喝一声,抽刀出鞘,向元澈冲来。
这二人是大内高手,身形极快,而元澈身披桎梏,便是有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出,可他似乎意不在反击,只是一味躲闪,竟也是极快。一时之间驿站之内的桌椅柜凳都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三人过不满十招,驿站大门轰然洞开,不知从何处冒出十数位黑衣蒙面之人,出手攻击这两个差役,形势霎时大变。
那两个刺客不得不与黑衣人对战,但黑衣者人多势众,他们很快抵挡不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斩于刀下,做了不明不白的冤鬼。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死去的差人身边,搜出镣铐的钥匙,然后半跪在元澈面前,恭敬地为元澈取下手上脚上镣铐。
他摘下脸上黑布,露出一张极为平常的中年人的面貌,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殿下,这是元直总管给您的信。”
此人正是元澈的暗卫首领,陶鉴,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后跟随元澈,一直在暗中行动。
元澈正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听到他的话,便接过,粗略一看,正是李镇渊近日来的情报。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折叠,放入怀中。他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领着众人走出这间鲜血四溅的荒山驿站。
身后的暗卫将一早准备好的尸体搬入其中,一把火烧了这间残破古旧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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