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完结
云白临登时清醒,冷汗唰地就流了下来。
在同一时刻,云行之也被泓闹醒,说要带他去紫阳殿玩。这是泓早就说过的,云行之并无异议,匆匆洗漱过就跟泓进了宫。
御驾不在宫中,紫阳殿就热闹了许多。几位不当值的御前影卫不能出宫又没事做,便早早起床,聚在一起要编了套子打鸟。泓带了云行之来,正赶上大家要走,众人常年在一起都养出了十足的默契,和泓交换了几个眼神,便明白他要拖住此人。这个简单容易,众人当即称兄道弟,和云行之玩到一起,带着他去殿后的大片荒林里打鸟逮兔子,将打到的猎物就地扒皮清膛,架火烤了起来。世家子弟要习骑射,往日虽也行猎,可那都是一大堆人跟着,凡事皆有人安排;如今事必躬亲,别有一番乐趣。云行之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了黄昏才依依不舍,和众人告别。
他和泓一起出宫,意犹未尽道:“原来宫里也这么好玩!”
泓一点头道:“人多的时候更有意思,可以把整个林子都围起来。”
云行之突然想起来一位认识的御前影卫,便说了那人名字,问:“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人都去哪了?”
泓答:“一半跟着御驾去籍田了,还有一半奉了秘旨出外差。”
既然是秘旨,就不能再多问了。云行之便只点了点头。
他家里是九邦第一大世家,祖父和父亲在朝廷地方都有经营,皇城更是密布眼线,紧盯着圣上动静。平日里有什么旨意交待下来,兵马一动,家里就察觉了,事情还没办,他家里已有应对。可秘旨交待给御前影卫则不同,人悄无声息的过去,办的什么事,有了个什么样的结果,除了圣上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御前影卫都是高阶武者,能力拔群又绝对效忠,若为刀兵,当真是锋利无匹。
云行之无比感慨,又和泓聊了几句闲话。等出了正阳门两人就要分别,云行之突然想起来,便要泓把玉佩还给他。
泓站住了脚,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还给你了。你出了宫便知。刘女官的事情,请你转告云大人,就说我诚心相求。”
云行之莫名其妙,只得先告辞回家。刚一露面就被人大呼小叫的围住了,这才知道天下大乱。父亲为了找他,已经把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他被众人卫护回家,听说泓居然把玉佩送到了父亲的枕头边,当场崩溃,气得嗷嗷叫。云白临身为一国丞相,一族家主,府上多少武者日夜护卫,居然被人摸到了枕头边,差点身首异处,事情一传出来,满府皆惊慌震动。
皇族世家间明争暗斗,说白了不过为着利益二字,家族人口众多,威胁继承人并不会改变一个家族的立场,却会招致对方全力反扑,得不偿失,少有人出此下策。泓这一招当真是不走寻常路,一出手简单粗暴,同时威胁云氏子孙两代,为的却是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朝堂里各家皆有立场,行止都有迹可循。云氏父子党争权斗浸淫多年,惯于四两拨千斤,袖里翻乾坤,凡事皆要多想三步,如今碰上泓这种莽撞作风,颇有点讲不清道理的困苦,一时摸不清这是背后有皇帝授意,还是泓自己要和云氏划清界限。不管哪个,表态也表得够明确了,云白临当即把暴跳如雷的云行之禁足,不准他再和泓接触。婉娘到底年纪幼小,手段稚嫩,既然泄了消息,事情就不能再办。云白临便往宫里递了消息,叫婉娘立即回来,不要再理展眉。
没过几天,婉娘便辞了太后,由家里安排回沅江。云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在泓来看却不过是件小事,转头就撂到了一边。
第27章 从龙
三月初,新一轮的科举结束,隶察司选上了百余考卷,交由聚水阁存档。众人脚不点地大忙了几天,安顿好后就偷了懒,大家轮值当差,其他人便回家歇息。
这一日轮到陆德海当差,临近散班,展眉突然过来,打了声招呼。陆德海知道她有话要说,两人就找了处僻静地方,展眉见四下无人,便敛袖躬身行了个礼,道:“云氏已经回沅江,多谢大人居中斡旋。”
陆德海哈哈一笑,忙虚扶了展眉,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大礼。”
展眉正色道:“要不是大人为我出面,展眉现在已经在沅江路上了。大人仗义,我家里上下十分感念。”
陆德海不过是派人到刘家传了个口信,扪心自问,也担不起这样的感激,连忙满口相辞。云婉悄然离宫,展眉家里也不知缘由,却知道云行之突然回府,便猜测有人暗中和云行之说过什么。展眉思前想后,只想得到陆德海一人,此时便殷勤相谢,又微躬身施了一礼,道:“我在宫里,诸事不便。这里有一封信,想麻烦大人跑一趟,帮我递给家父。”
她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纸卷,用银灰色丝绸扎着,双手捧给了陆德海。
这信笺紫底银丝,绑扎得很是精巧。陆德海见了登时心中狂跳,推辞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把纸卷接到了手中。这东西叫荐扎,是世家大族间最正式的一种举荐方式,持信人将得家主亲自接见,从此纳入家族庇护。上品世家讲求风雅隐秘,拉拢举荐之事都藏在下头,表面上一派矜贵典雅,轻易不肯接纳新人。这机会太难得,抓住了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他不过是一时善意流露,想不到竟得了如此厚报!陆德海难掩激动,紧握着荐扎,低声道:“多谢……刘女官成全。”
展眉没有回答,默默的躬身施了一礼。
陆德海当晚回家,和老管家细细商议了一番,第二日便投帖到刘府,尚书台左丞刘大人果然亲自接见,把他请入内厅私谈。刘盈是极偏心自己小女儿的,展眉在宫里孤苦伶仃,差点被带到沅江去,刘盈事后得知心疼万分,对肯出手帮忙的陆德海十分感激。刘云两家争斗相持多年,他知道以一人之力不可能撼动云氏,猜测是陆德海误打误撞,碰上了什么忌讳,才逼得云氏放手。他对云白临这个老对手十分了解,知道将来必有秋后算账,才让展眉把陆德海引到自己面前来,打算观其心性,施以庇护。陆德海一进门来,他见了对方一身铁骨,却又沉稳可靠雄心勃勃,心里便叫了个好,暗忖圣上果然锐利眼光,提拔的臣子个个不凡。
两人归了主客入座,刘盈便又稍稍考教,问陆德海学问。陆德海是底下摸爬滚打下过真功夫的,此时对答如流,句句皆在点上。刘盈十分满意,便问陆德海将来打算。他素来温厚,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不疾不徐,此时流露出欣赏之意,陆德海大受鼓励,不知不觉便把自己深藏的野心说了出来,道:“圣上厚恩,下官无以为报,只想着有得觐天颜,匡辅大宝的那一天。”
所谓得觐天颜匡辅大宝,便是指位列九卿,御前听政。陆德海虽然是朝官,却没有御书房行走的资格,重新授官后再没有单独觐见圣上的机会。他满腔的热意无处传递,便下定决心要披荆斩棘,走到皇帝面前去。朝廷里三公九卿皆为九邦砥柱,背后有无数家族支撑扶持。他一介孤身,怀抱这样狂妄的想法,堪称荒唐大胆。刘盈哑然失笑,却也喜欢他勃勃向上的生气,沉吟一会儿,委婉道:“年轻人,有朝气是好的,但是要实际。”
陆德海点点头,诚恳道:“下官知道这是奢望。不过记在心头,督促自己向上而已。下官是泥里滚出来的,不敢忘了出身,现在只想着做点实事,能够福泽百姓,惠及旁人,便是实际考量了。”
刘盈很认同,长叹道:“为人臣子有这份心思难得,不枉费陛下栽培你一场。眼下你在隶察司分管科举,便是实实在在一件福泽百姓的好事,好好干,像你这样的人,选上来越多越好。”
他说到科举,陆德海却不吭声了,面露为难之色。分管科举虽然惠及寒门,却也要往长远打算。他自己走过科举这条路,知道朝中人皆抵触,就算陛下大力推行,怕也四面掣肘,将来难以发展。朝廷里就这么些个位子,他提上来个寒门,便挤掉一个世家,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做多了必有隐患,就算有陛下在身后撑着,怕也难逃骂名。他早已为难许久,现下便将这层顾虑和刘大人提了一提。
刘盈是政事办老的,陆德海一说便知根底,微一沉吟,道:“朝里办事可逆风不可逆水,只要肯干,再艰难也能开路;可若得罪了人就难争上游了。你能想到这么长远,看得又清楚,实在难得。今年秋后我家里几位子侄也要入仕,等机会合适,会想办法帮你挪一挪。你属意那个部院呢?”
陆德海闻言大喜,连忙起身相拜。他早就想过,最好还回经略督事治水,一方面是自己本行,做出来是件踏踏实实的功绩,另一方面有钱有权,可谓名利双收。刘大人既然主动提起,他便把这个打算说了出来,恳求刘盈帮他活动。
他在朝中跌宕,几番大起大落刘盈都清楚,见他还想回经略督事,便有些迟疑,道:“经略督事里水浑,几个家族把持大局,抱成了铁板一块。陆大人吃过亏,还想再去试炼吗?”
陆德海恳切道:“人脉二字,全在经营。那时候下官孤高自傲,不懂得和光同尘,现在想来,还是我自己错得多。大人放心,下官现在已知深浅,绝不会重蹈旧辙。”
经略督事的太卿是老朋友,刘盈想了想,觉得此事容易,便点头答应下来。陆德海欣喜无限,连忙大礼谢了又谢。他是个知分寸的,知道人家肯给多少支持,还要看自己日后表现,当下不再多提要求,坐了坐就告辞。刘盈很欣赏这位年轻有为的陆大人,亲自送到了外厅。直到人走了,才慢吞吞转过身,就在檐下望着院子里迎春金黄的花朵,轻叹了叹。
他这挖人墙角的事,做得可真不够地道。
刘氏早已站了位,圣上大力推行科举,家族自然要全力支持。可论他自己私心,对这事是不大认同的。寒门子弟纵有能力,没经过家族几代熏陶,眼界短浅,怎么能治国?科举口子一开,世家与庶民共同理政,各有立场难以协调,怕是将来朝中要大乱。眼下这个陆德海,明摆着就是圣上的马前卒,要靠他开路的,可不是也一样看出了利弊?趋利避害,本来就是人之本性。这事做成了,也是毁誉参半,做不成,那就是万劫不复,没人愿意牺牲前程的。圣上到底还是年轻,把人想得天真。
他顺水推舟,把陆德海引走,也算含蓄给陛下提了个醒。这个年轻人确实不错,栽到科举里,可惜了。
刘盈嗟叹了一番,想到年轻皇帝的倔强与强硬,默默摇了摇头。
三月中旬,容胤终于结束了劝农仪典,带着大批人马回宫。
两人已经有月余没见,泓想念得不行,可容胤回来还得先行国事,要到祈丰殿正堂把金瓯里供奉的五谷换新。群臣围护皇帝行国礼,泓不得机会亲近,只得眼巴巴的跟在后面。好不容易等到事毕升座,容胤借着换仪服的间歇,才狠狠抱了抱泓,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亲。两人一触即分,泓心里怅然若失,怔怔的看着天子高立丹墀之上,带领群臣为来年的风调雨顺向众神祝祷。
正式的祈谷大典在籍田已经做过了,这次不过三拜而毕,御驾就移到崇极殿受礼。泓从未觉得这些繁琐的仪典如此难熬,众人皆肃穆,唯他满怀急切,焦躁的等待陛下属于他的时刻。直等到日头过午群臣才退,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内殿,见陛下正换衣服,就遣退了宫人,将外袍轻轻搭在容胤肩上。
容胤没有回身,只是顺势拉着泓的手,把他往怀里带。两人挪了几步,一起摔进软榻中。泓预感到要被摸了,便紧张地绷起腰身,向后仰起了头。容胤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探进衣服里暧昧而缠绵的摸他,低声问:“这么多天,一个人干什么了?”
泓意乱情迷,晃着脑袋小声说:“等陛下。”
容胤满心窝的鼓涨温柔,紧搂着泓咬耳朵,说:“一离了皇城,我就后悔了……下回说什么也得一起去。”
他一边说,一边解泓的衣服,抓着泓手脚,恨不得把他团团揉搓成一个小球扣在掌心里。泓大白天的就被脱光,害羞得全身发红,遮遮掩掩地藏在宽大的朝服下,被皇帝半哄半劝,到底亲热了一回。两人蹭在一起腻歪许久,互诉别后诸事,泓便告诉容胤科举春闱已毕,隶察司审出了百余考卷,只等皇帝御笔钦点。容胤微一思量,就让他把卷宗拿到暖宁殿去替自己审阅,又嘱咐他对新科举人们多加关照。泓都一一答应,容胤便和他十指相扣,缓缓道:“这一块,以后就交给你了。将来越做越大,必然会抢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这是一条得罪人的路,你会被人仇恨唾骂,陷害诽谤,你全心栽培的人,会反过来敌对你。你辛苦开路,耗费无数心血,回过头会发现大部分人都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反轻贱你佞幸媚主。这条路苦辛多而欢愉少,可是一旦做成,将遍惠天下,是件值得做的事。”
“我也可以让你管钱管粮,一道圣旨就能让你得众人追捧,名利双收。可名利是个让人舒服的东西,却不能让人燃烧。一辈子总该竭力做点什么,把涣散的精力热情都凝注起来,发光发热,过向上的人生。这是我的野心,所以,我也这样为你安排。你要是有别的想法,就告诉我,我们再商量。”
泓还在意着自己没穿衣服这件事,小心翼翼把裸露的腰臀往皇帝的怀里藏,点头道:“没有别的想法,这样挺好。”
容胤含笑问:“这么干脆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