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番外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枯竭而死,他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他没有哀伤不满的时间,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他的下一任铺好路,如同他父辈们那样,殚精竭虑的CAO劳一辈子。
他记得他父皇临终前那一会,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发顶,他们是父子又是君臣,始终保持着内敛沉稳的相处模式,只那个短暂的瞬间里他父皇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种轻松又狡黠的笑容,老爷子哑声告诉他日后要好好CAO持这堆烂摊子,等到甩给长大成人的穆小行就可以解放了。
“盒子里头是诏书,我一份,父皇一份,老爷子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他当年就想到今日了,那群老不死的要是为难你,你就拿出来打他们脸。”
人之将死,便做不成礼重臣子的明君了,穆琮烦那些老古董烦得要死,他把朝中盘根错节的党羽清理了大半,仅有几个实在不能动的老臣还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卡着,不过他这个弟弟天生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他一点也不怕小王爷以后受欺负。
穆小行一定很行,这是他和父亲共同的期盼,小王爷的母妃当年汉字都不认识几个,若没有老皇帝在书里偷偷画得红圈,小王爷很可能会得到一个穆健康、穆狗蛋之类的名字。
“朝堂上的事情,没那么难,文的事情你就问新提上来的左丞相,他年岁和你差不多,脾气和你投缘,是个直肠子。武的你自己做主,要是碰上拿不定主意的,你就问柳青。”
许是因为提到了柳青,穆琮平平稳稳的声线终于有了一点波澜,他坐不住了,虚弱无力的腰肢撑不住他的身子,他掩嘴转向床里闷咳了几声,腹脏六腑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他舍得下姓命,舍得下江山,唯独舍不下柳青。
梁国行刺,柳青豁出姓命保住了他,他在柳青生死垂危的那个晚上做足了所谓的暴君做派,凡是无计可施的太医都被他差人压到院内屠刀悬颈,可人力毕竟有限,回天无术就是回天无术,就连给他治了半辈子病的老太医也只能瑟瑟的跪在殿外接受陪葬天团的命运。
后来,山穷水尽,柳青命悬一线,他心慌意乱无计可施,最后关头猛地想起道士塞给他的药丸,他慌乱到连交予太医查验都没顾上,直接口对口的把药怼进了柳青的嗓子眼里。
柳青也不是个傻的,习武之人或多或少通几分医理,他清醒后便觉得自己能续命得活绝非易事,待三番两次套出话后,自然过不去心里的坎。
“哥……”
“你让他入朝做个将军,他有本事,也能干,凡事你多听听他的想法,不会吃亏。”
穆琮摆了摆手,拒绝了小王爷的搀扶,他重新倚去床头的靠枕上,硬撑着挺直了脊背。
他与柳青就是一段乱七八糟的孽缘,柳青出身不算太好,可自幼聪颖,受教名将门下,若是没有入宫与他作伴,今日驰骋天下的战神之名大抵就会落到柳青身上。
狼入圈,受枷受限,心甘情愿的做了一只看门狗,给柳青开蒙的那位将领一度气结得要死,曾经差点断掉师徒缘分。
“他姓子闷,不讨喜,你辛苦些,好好待他,也别让你家道长难为他。”
无论是什么时候,穆琮的心思永远是最好用的,他没有跟小王爷提药的事情,只是辗转提醒一句,左右道士不是个寻常人能理解的姓子,他猜想道士应该也不会计较太久,毕竟他与柳青谁活谁死,都与道士不相干。
“他要是缓过去了,你就让你家道长揍他一顿,揍完了再给他找个伴。他要是缓不过去……
“——哥,哥,你别说话了。”
小王爷牙关咬得死紧,一度尝到了咸涩的血味,他不想听穆琮交代后事一样的絮叨,却也不能枉费他哥苦撑到现在的心意,他半跪在床边,两个拳头紧紧攥着,上头带着几滴不属于他的眼泪。
“哥……你躺着,你躺着休息,我才不管他,你把身子养好,肯定一定有办法的,你养好了,你自己去管他。”
穆琮其实没察觉自己在提及柳青的时候落了泪,他看见泪渍的时候,还以为是小王爷哭了鼻子,他一勾唇角,本是想笑弟弟又跟孩子似的置气,可咸涩又苦涩的泪水忽然沿着他的面颊淌下了一串。
穆琮又惊又懵的伸手抹了一把,怔怔的眨了眨眼睛,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从他知晓自己的责任,从他接过遗诏登基为王,从他日日在折子堆熬到天亮,从他忘了给柳青过从前绝不可能忘记的生辰。
他做一个好皇帝做得太久了,久到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把锅甩给长大成人的穆小行。
“穆小行……穆小行,你听好了。”
穆琮笑弯了一双湿漉漉的凤眼,他抓住小王爷歪歪扭扭的发髻,用了最后几分力气倾身过去,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小王爷的硬脑门。
“前面的不作数,你帮哥看着他,别让他娶妻。我不许他娶妻,让他给我守寡,听见没有?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做鬼去给你家道长托梦,告诉他你三岁就在树上把蛋蛋卡坏了。”
第28章
最重要的事情叮嘱完,穆琮呼出一口浊气,松了最后一股心力。
生死面前,不分帝王百姓,当该来的死亡叩响门扉,寝殿里鱼贯而入的太医和宫人们便开始上演同寻常人家相仿的兵荒马乱的场景。
小王爷被人挤去了边上,老太医咬牙切齿的掏出针包,试图想从前那样为穆琮再续一段光阴,宫人娴熟的掏出锦帕给穆琮擦拭不断呕出的脏血,而蹒跚着回到殿内的柳青则拒绝了这一切。
他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老太医的肩膀,总能面无表情给他们灌苦药下狠针的老爷子罕见的红了眼,与年轻相称的老态在这一刻布满了老人褶皱的眉眼,柳青垂眸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惨白一片的面上没比榻上的穆琮好多少。
老太医脊背一颤,握针的手终于开始剧烈的颤栗发抖,片刻之后,他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离开,柳青接过了染血的锦帕拿在手里,细心将血污折去内里,换了另一面给穆琮擦拭。
最该崩溃的人反倒平静的出奇,柳青撩开袍角坐去榻边,不常穿的布袍软化了他五官的棱角,还剩半截的烛火映亮了他的面容,他将枯槁瘦削的穆琮抱进怀里,以自己重伤累累的身躯支撑他端正从容了一辈子的主子走过体面的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