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疼!”岳莲楼忙抓住他手腕,“刚刚在水上喊得这么甜,怎么见面就捏我?”
“看你到底是人是鬼。”章漠捧着他脸,哑声道,“为何不应我?”
第88章 和好
“想看你是如何紧张着急的。”岳莲楼笑道,“你很少找我。”
章漠左看右看,发现他不仅身上有伤,耳朵上也有擦伤。
“水太厉害了。我功夫再好,也没法避开。”
岳莲楼身为明夜堂阳狩,章漠不在的时候他便等于是章漠的化身,做事自然要身先士卒。他出入洪水中救人、抢畜,又因为水来得太急,许多人尚未将家中家产细软收拾好,一边救人一边还得被人打骂,十分辛苦。他本人又是个吃不得骂的脾气,憋了一肚子气发不出来,现在见到章漠才絮絮地说起各种牢骚。
章漠找不到他,是因为他跌进修心堂里去了。
修心堂被淹了大半,只剩屋顶一个小小阁楼,里头点着灯火,长烧不灭。昨日水退了一点儿,岳莲楼发现有个死人挂在修心堂屋顶便挪走了。他怕小阁楼里还有人,钻进去看时不慎踏空,摔了进去。他一日未吃过任何东西,又在大太阳底下奔波劳碌,这一摔登时晕了过去。等苏醒已经是今天晚上,他听见有人在外头喊自己名字。
章漠摸他的脸,察觉他身体微微发热,知道定是晒出了病。此时正是仲夏,白日里天热得紧,满城的水也晒得滚烫,上下煎熬。
可他一时也不想带岳莲楼走。和岳莲楼坐在这屋顶上看星星,恍惚间像是回到十几岁的稚气年纪。
六月将尽,残月如勾。岳莲楼变戏法般从身后抄出两只莲蓬,问他吃不吃。
章漠哭笑不得:“你不是救人运尸么?怎么还藏了这个?”
岳莲楼:“你方才划船找我时,我偷偷跟在后面瞧你来着。见到这莲蓬新鲜,随手摘了。你尝尝?种在高处,没被这些泥水淹过。”
他剥了一颗又一颗,扔进嘴巴里,吃得津津有味。章漠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想跟岳莲楼正经说些话时,他总是会插科打诨,把正经事情一语带过。
“以后别那样了。”章漠说,“即便你有想问的事情,也不能这样折辱他人。”
岳莲楼一声不吭。
“你平时怎么做事,我从来不过问。不是因我不想问,或是懒得去管你,而是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很清楚。”章漠看着他,“莲楼,我很信你。”
岳莲楼:“知道了。”
他又扔了颗莲子入口,继续不吭声。
“……我以后不说那样的话了。”章漠又开口。
岳莲楼:“什么话?”
章漠:“……让你离开明夜堂的话。”
岳莲楼:“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呆在明夜堂。北戎回心院挺好玩,梁京鸡儿巷也适合我。江湖上能容我岳莲楼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止明夜堂一处。”
章漠:“我知道,你留在明夜堂是为了……”
岳莲楼等他下一句话。
“为了报恩。”章漠说,“父亲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你欠明夜堂一条命。”
岳莲楼:“哦。”说完低头继续抠莲子。
章漠:“……”
这次争执实实在在让岳莲楼伤了心,章漠知道这人动怒之后着实不好哄,犹豫再三,拉住岳莲楼的胳膊,凑过去飞快碰了碰他的唇角。
岳莲楼脸上霎时蹦出一个实在压抑不住的笑,但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堂主不要轻薄我,这不是君子所为。”
“因为明夜堂有我。”章漠小声道,“因为你心里放着我。”
岳莲楼立刻扔了手上莲蓬,用颇大力道擒住章漠肩膀吻他。章漠提醒他似乎有人,岳莲楼恶狠狠地回:“让他看。看完我杀了他。”
水面星光霎时被微风吹碎。岳莲楼亲够了,头搭在章漠肩膀上,小声道:“你怎能不要我?我这项圈是你给我做的,你说我是你的岳莲楼,一生都是,你不能毁约。”
他颈上那金子打造的项圈色泽光润,垂扣一枚红玉,无论红玉还是项圈,都像是嵌在岳莲楼皮肤上似的,微微陷入其中。章漠抚摸那项圈,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
项圈是新的,项圈之下的疤痕却是旧的。
岳莲楼颈上有一圈极深的伤疤,谁都能看出,那是曾被人狠狠勒过脖子而留下的伤痕。勒他脖子的东西不是草绳,而是粗糙生刺的铁丝,伤口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后来伤好了,却因为药物缘故,伤疤永远不消。它像一个项圈,永恒铭刻在岳莲楼身上,又因为在脖子上,是他漂亮躯体上至为显眼之处。
少年时岳莲楼常用衣物遮盖,他并不喜欢这道疤痕。章漠身为江湖人,起初并不理解。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道伤疤,就如自己身上也有伤疤一样,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在岳莲楼看来,伤疤却一直在提醒他:他曾被人戕害、遗弃,尸体一样扔在暴雨的乱葬岗里。
于是章漠遍寻天下金匠,为他打造了这样一个项圈。
项圈上的红玉极为珍贵,是章漠母亲留给他的一枚红玉指环上的。母亲让章漠把指环赠给未来的妻子,章漠将那枚红玉扣下,把指环融了,全部给了岳莲楼。
明夜堂里最看不惯岳莲楼做派的是沈灯和阮不奇。两人一见岳莲楼敞开衣袍乱跑便立刻皱眉,阮不奇说不过岳莲楼那条舌头,总是抄起武器便打,沈灯懒得和岳莲楼费口舌功夫,只规劝章漠。章漠印象里不止一次听沈灯语气沉重地劝说:堂主,你太宠岳莲楼了。
章漠心想,有些偏爱,但不算夸张吧。
他的辩白总会换来沈灯一声长叹。